女人畫女人
在生活中莫裏索是一位好妻子、好母親,而卡薩特終身未嫁;繪畫的莫裏索首先是家庭的一員,卡薩特則是一位純粹的女性。盡管在很多時候,她們倆的感受還是非常接近的。
我一向以為,在印象派畫家中以貝爾特·莫裏索所受重視最為不夠,如果與她的實際貢獻相比的話。莫裏索的作品散見於各博物館,似乎一處能有兩三幅收藏就很難得了,然而她的畫卻要多看一些才能體會到特別的好處,或者說,明白她這樣畫的用意何在。莫裏索是印象派的中堅分子,而這一派畫家實際上各自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既是藝術的,也是精神的,自題材選擇開始,完成於美學建樹。那麽就有兩個問題:假如缺少了莫裏索,對印象派是否是個很大的損失,這一派的完整麵貌是否就不存在了。對此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莫裏索之於印象派——或許不僅限於此——特殊也是最大的貢獻,是對家庭日常生活的描繪。莫奈和雷諾阿同樣畫過類似題材,但仿佛都隻是從外表上一暼的結果,而且不無偏見;莫裏索畫的卻是這種生活本身,相比之下要真實得多,完整得多,也深入得多。
莫裏索在《兩姊妹》(1869)、《搖籃》(1872)、《閱讀》(1873)、《捕蝶》(1874)、《鏡子》(1876)和《年輕女傭》(1885-1886)等作品中所畫的,都是那種正常的、和平的生活,既不複雜,亦少變化,沒耐心或沒情趣的人對此可能覺得單調乏味,然而人們正是這樣日複一日地度過了自己的一生,人生的味道就蘊含在這樣的生活當中。乍看題材似乎狹隘簡單,細細體會卻自有其深遠廣大之處。畫家畫出了人生安穩的一麵,恒久的一麵。
莫裏索的畫詩意盎然,然而隻是生活本來麵目如此;她很能夠體會日常生活本身的情趣與品位,但對此的態度卻坦然自若,就像她畫中的人物那樣,——她們的表情總是安詳的,平靜的;她們享受著生活,但不為此而得意,不曾麻木,但也決不激動。她們總是優雅的,溫柔的,但這不是表現,而是出乎女性的本能對於自己的生活的反應。莫裏索畫得很克製,但她的人物並無所謂克製或不克製,因為她們在生活中,不在舞台上;她們是女人,不是演員。在我看來,《搖籃》中母子之間那種隱約的、純樸的、持久的情感交流,勝於一切渲染誇飾。作為一位印象派畫家,莫裏索同樣重視光,但她的光總是柔和的、協調的,給人的感覺是所有東西都在這光照之下被融化了。畫家也很少使用強烈的或犯衝的顏色。莫裏索的畫非常細膩,這種細膩既是人物情感上的,也是色彩上的,筆觸上的;但她對於任何細部又都不特別強調,而將它們好好安排在一個自己能夠準確把握的大的秩序之中,我們卻又看不出絲毫經過安排的痕跡。一言以蔽之,她充分而不張揚。
上麵這些話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用來說瑪麗·卡薩特。卡薩特身為美國的第一位世界級大畫家,其作品在美國的博物館中多有收藏,但她在印象派畫家中受重視的程度仍然有待提高。卡薩特也多描繪以女性為中心的家庭日常生活,母愛也是她的重要主題,但與莫裏索相比,她的畫色彩更熱烈一點,形象似乎也更鮮明一點。進一步說,在卡薩特這裏,我們可以體會到與莫裏索並不完全相同的一種女性姿態或女性立場。譬如在《包廂裏戴珍珠項鏈的女人》(1879)、《在包廂裏》(1879)、《歌劇院裏的黑衣女人》(1880)和《包廂》(1882)中,那些女人成為眾所矚目的對象,而她們顯然也以此引為驕傲。而如此有氣質、有文化的女性形象,未始不是對雷諾阿和德加所畫的女人的一種反抗。
相比之下,莫裏索筆下的女人從來沒有這麽光彩奪目。這種區別使我們聯想到,在生活中莫裏索是一位好妻子、好母親,而卡薩特終身未嫁;繪畫的莫裏索首先是家庭的一員,卡薩特則是一位純粹的女性。盡管在很多時候,她們倆的感受還是非常接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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