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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像的瞳孔

(2018-02-20 13:12:10) 下一個

大衛像的瞳孔為什麽是兩個洞?

古希臘人說,知識始於驚奇。當我們不再驚奇,求知的步履就會歇止。從這個意義上講,讓人頗有愚弄之感的視錯覺研究,說不定能夠引起我們對視覺秩序的重視。

說起來,圖像藝術的基礎之一就是視錯覺。沒有視錯覺,我們不會把二維的圖畫當成三維的世界來欣賞。不過,在這裏我要談論的不是亦幻亦真的藝術錯覺,而是更加顯著的視覺錯亂。

讓我們先來看看一組跟視錯覺有關的簡單圖案。第一幅圖案是畫在灰卡紙上的六個圓,我們的眼睛不僅會輕易地把這些二維的圖形看成三維的立體,還會認為除了中間下方那個圓是凹下去的小坑外,其餘五個都是凸出來的圓點。

可是,隻要我們把這張圖片顛倒一下,就會驚訝地發現,五個凸出的圓點變成了凹坑,原來陷下去的凹坑變成了凸出的圓點。

沒有魔術,沒有戲法,哪怕理性不斷地提醒我們,上下兩張圖片其實完全一樣,也改變不了生理和心理的感覺,這是為什麽?

演化心理學家認為,那是因為我們的視覺係統永遠遵守一條看似毋庸置疑的規則——普照世界的光,必然是自上而下的。數百萬年的演化將一些亙古不變確鑿無疑的事實印刻在了我們的基因裏,包括光的先驗知識——作為視覺的基礎,辨識物體最重要的線索,陽光總是從上往下照射的。它意味著凸麵物體的上部總是明亮,下方一定陰暗;反之,凹麵物體的上方總是黑暗,下半部分更加明亮。我們的視覺係統就按照這樣一條簡單的規則判斷事物。當規則不適用,視覺也就錯亂了。

我們再來看看下一組圖片。

這是網球前世界冠軍比約·博格(Bjorn Borg)的臉模。乍一看左右兩個並置的臉模區別不大,隻是因光源的變化呈現出了不同的陰影。然而仔細瞧瞧疑問就來了,為什麽左邊那個臉模在圖片中間留下了影子,而右邊那一個卻沒有呢?

隻有真正湊近臉模,人們才能得到正確答案。就像下麵這張圖片揭示的,原來右邊的臉模與左邊的大不一樣,它根本是凹陷下去的。

 

然而如同之前的凹凸圓點,即使知道了真相,我們的眼睛仍會固執地認為,圖片正中靠右的那張臉是凸出的。

心理學家把這種視錯覺稱為“凹臉錯覺”(hollow-face Illusion)。要解釋它的成因略為複雜,但歸根到底還是因為視覺係統存在著演化賦予人類的先天規則——所有的人臉都是凸出的。

藝術家很早就懂得利用這種以凹為凸的錯覺,譬如米開朗琪羅。他塑造的大衛怒目圓睜,仔細分辨才會發現,那一雙眼睛的瞳孔竟然是兩個窟窿。

 

一些醫學上的證據還表明,隻有那些神經係統受損的人,例如精神分裂症患者才不會受先天規則的束縛——他們一眼就能識破臉模的凹凸,不會像我們一樣傻乎乎。由此可以推斷,除非缺陷或破壞,視錯覺所揭示的先驗知識和先天規則,必然是構成視覺秩序的基礎之一。

那麽,是不是所有的視錯覺都指向先驗的知識或規則呢?這倒未必。視覺係統相當複雜,這也使得視錯覺千奇百怪,什麽尺寸錯覺、大小恒常性錯覺、輪廓錯覺、不可能錯覺、扭曲錯覺、運動錯覺等等,其背後的機製未必是同一個。

哲學家約翰·洛克遇到一個有趣的問題,可堪說明視覺秩序的複雜性。有一天他的朋友威廉·莫利紐茲(William Molyneux)在一封信裏問,如果一個人天生眼盲,隻能通過觸覺來分辨不同的形體,例如球體或立方體。假設長大後他某一天忽然有了視力,在未接觸到物體之前,他能不能夠單純以視覺來分辨出不同的形體呢?

洛克的答案是不可能。盲人沒有視覺經驗,即便有了視力,要真正看到東西,還得依靠學習——“經驗就是一切”,這是《人類理解論》的核心概念。作為一個徹底否認先驗知識的經驗主義者,洛克如此回答合乎他的一貫立場。但是,他說對了嗎? 為此先驗論者與經驗論者爭得一塌糊塗。

洛克去世20多年後,有醫生為一個先天失明的13歲男孩摘除了白內障,使他有了視力。盡管男孩很聰明,一開始卻完成不了基本的視覺測試。他沒有距離感,不知道什麽是空間或大小,更分不清二維與三維的區別,他感覺到的世界一片混亂。過了一段時間,他才逐漸適應了眼前的一切。

表麵上看,這個案例為經驗論提供了最有力的事實支撐,然而情況沒那麽簡單。理查德·格列高裏(Richard Gregory)在他的名著《視覺心理學》(Eyes and brain)裏提醒讀者,像那樣的案例後來有近百個,後續的發展各有各的不同。的確有人像那個聰明的男孩一樣,很快就具備了良好的視力,但也有人需要漫長的適應和訓練才能獲得有效的視覺,還有人始終沒有達到這樣的成就,最終放棄了看東西的嚐試,重新回到盲人的生活軌跡。格列高裏還提醒我們,那些案例的目標都是治病救人,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實驗,不能指望它們可以得出一致的結論。

更重要的是,經驗論者沒有辦法回答一個關鍵問題,如果一切都是經驗,那麽人們最初的經驗又是怎麽獲得的呢?換句話說,如果一切都是習得的,那麽習得的能力又來自哪裏?先驗與經驗的無謂爭辯,隻會讓我們從錯誤的起點越走越遠。這就是我為什麽謹慎地稱先驗知識是視覺秩序的基礎之一的原因。不能輕易回避視覺的複雜性,一如之前我強調的,必須重視秩序的多重維度,無論它們是身體的、文化的還是社會政治的。

格列高裏自己也有讓人得見光明的案例。他和同事在1962年對一位“S.B.先生”進行了研究。這位先生42歲,因角膜受損先天失明。他活潑好動頭腦敏捷,喜歡抓著朋友的肩膀騎車兜風,喜歡在院子裏製作各種東西,喜歡刷洗妹夫的小汽車,一邊幹一邊盡力揣摩汽車的樣子。他一輩子都在期盼終有一天見到光明,看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通過角膜移植手術,S.B.除去了蒙著眼睛的繃帶,不再是一個盲人。當他聽到醫生的話抬起頭來,他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眼前的那一團模糊是自己早已意識到的那一張臉。不過幾天他就可以相當有效地運用自己的眼睛了:他不用扶牆就能在醫院的走廊裏散步,還能說出牆上掛鍾的時間,黎明時分他就從病床上爬起來,興奮地觀望窗外過往的車輛。

醫生和S.B.一樣為如此迅速的發展感到高興——進展的確極為迅速,但結局卻是悲劇。我將在下一篇文章裏麵講述這個悲劇的故事。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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