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扣

讀柴靜的《告白》，裏麵講到一位盲人訴說自己的兩段單身生活經曆的故事。其中第二段單身生活部分特別讓我揪心：“嶽母借口他無法照料懷孕的妻子將女兒接回家，孩子出生後仍不許他探望。那是冬天，他常在寒夜冷雨中，摸索到嶽母家門前，側耳細聽妻兒的呼吸聲，臨走時將一枚紐扣夾在門縫裏，告訴妻子他來過了。” 如果不是身邊也有一位這樣類似情況的朋友A君，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不通人情的嶽母。

 

相比起文中的盲人，再見到骨肉至親時兒子1歲多；A君沒有這麽幸運。兒子一歲半時，他出了事故，導致左眼失明，右眼隻有微弱的視力，當時脊柱受傷嚴重有下身癱瘓的風險。嶽母怕女兒受拖累，把女兒和外孫帶回老家，不讓A君找到。直到嶽母去世，兒子12歲時，他才能再次見到日夜思念的兒子。

A君是個特別陽光的男人，失明前是個酷愛讀書的好青年，記性還特好。失明後他還是每天抱著收音機聽廣播、聽書機聽書。每次去看望，他總能博古論今，出口成章，你一誇讚他，他就會謙遜地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apple在他麵前總是自慚形穢：“你是身殘誌堅，我是身不殘誌不堅"…

 

其實他不願意多說他再次見到兒子的那一刻，聽說apple最近在為父親節寫東西，為了表示支持，讓我也變得“誌堅”起來，他溫和地細說當年事。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但在他的話語間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由於自己行動不方便，他由戰友陪同到了嶽母的老家，等在一個小客棧裏。前妻已經改嫁。就讓兒子自己來找他。他無數次在腦海裏想象12歲的小子應該多高了，會長得像自己還是像他媽～不時地用他那隻弱視的眼睛注意著入口處，客棧不大來往的人也不多，一會兒有個瘦小的身影在門口晃了一下，A君拍拍戰友說：那小子來了。心若相知，無言也默契。果然是兒子，看得A君那個心酸：長期營養不良，瘦小的身子都有些摳摟，不知是不是為了保持身體平衡，走起路來邁著外八字腳，一搖一晃地來到麵前。孩子挺有禮貌地叫了叔叔，靦腆地朝A君笑了笑。

回到房間，隻有他倆的時候，孩子有點不自在，總說要打電話給媽媽，結果打了好幾次媽媽也不接電話。A君打開電視機，也許是電視裏的聲音打破了一絲初次見麵的尷尬，父子倆問一句答一句地說起話來：“想爸爸嗎？”“想”“見過爸爸的樣子嗎？”“見過，在照片裏。”“學習忙嗎？作業多嗎？喜歡哪門功課？”…

“來！爸爸給你洗澡吧～” 不知是霧氣熏的還是別的原因，A君的眼淚不自覺地流著，他摸索著尋找洗發露方便袋的開口，細心的兒子說：“爸爸，你找啥？” 這一聲爸爸A君等了10年…紐和扣終於見麵啦。小時候A君喜歡把兒子扛在肩上，他們那兒的土話叫這是“紐搭扣”。兒子小，話還說不清隻會說“寶寶稀罕爸爸，紐扣、紐扣…”“愛麵（外麵）溜達溜達”…

洗好澡的父子倆並肩走出客棧，“紐扣”的位置調整了一下，上下結構換成了左右結構。“爸爸，這裏有個台階”“爸爸，這裏有個溝”…

因為學籍和戶口的限製，孩子隻能繼續在原地讀書。這對“紐扣”每周通一次話，放假了來A君家團聚。學識淵博的A君讓兒子著迷，“爸，這是什麽”“爸，那是什麽"…“小子，你不會上網查嗎？”“哈哈哈～你比度娘強”…A君之前是做金融的，對股票頗有研究。失明後也一直關注這方麵的信息。兒子知道有一種專為盲人設計的發聲電腦軟件。利用假期把爸爸組裝了一台電腦。A君的世界一下子又變大了～

柴靜說：生命如散落在河岸上的碎金閃爍的顆粒，在我看來他們也是一對對配好的紐扣，隔著時空，彼此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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