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1982年12月17日,陳丹青從紐約給我寫了封短信,信中有這麽一段話:“看大匠一身的軌跡,獲益尤深,藝術是自己的完成,絕非左顧右盼,投機取巧所能成,我們的路還正長”
陳丹青是我們研究班最早出國的,他對許多問題的領悟比我們要早。我雖然比他要大11歲,然而對於“藝術是自己的完成”這句話的感受還不太深。
1984-1985年,我有了首次出國的機會,學校派我去巴黎美院進修一年。這一年中,在飽覽了過去所熟悉的大師們的原作同時,也頭一次意識到當今西方藝術的潮流完全變了,我們實際上被夾在十字路口。
何去何從?進入不惑之年的我困惑了。
在一年的最後,我帶著這些困惑,經加拿大來到紐約,見到了我們班的“老九”陳丹青,在一起朝夕相處了一個星期。他帶我把博物館挨個看過來,從古代到當代,包括一些最前衛的畫廊。那時候,裝置藝術已大張旗鼓、粉墨登場了。
問題是,我們的路該怎麽走?我們聊了很多很多,最後在我腦子裏留下的是一條:找到真正是自己想走的路,堅定的走下去···
“藝術是自己的完成”。
85年一回國,學校安排我當“官”幹行政,處理學校中的各種矛盾和瑣事,我又是個凡事都認真的性格,每天疲於奔命,都忙不完的事,想畫畫連時間都沒有,還談什麽“自己的完成”?
幹了不到兩年,趕上文化部來“調整領導班子", 我借機“抗命”退了出來。1988年我再次來到加拿大,開始了一條職業畫家的路。這時我46歲。
加拿大和美國一樣,也是“當代藝術”的一統天下。但當我捫心自問時,我意識到內心深處真正喜愛的依舊是繪畫;依舊喜愛美國當代藝術(抽象表現、波普、裝置、行為、觀念···)之前的東西;依舊喜歡歐洲油畫傳統,勝於美國當代。對此我無法回避,我必須客觀的承認這個“自己”,真誠的接受這一“自己”,自信的去完成這一“自己”。
來到國外拚搏,一切都得從零開始。但無論在畫廊買畫,還是畫兒童圖書插圖,我始終記住不要離開尋找我“自己”。
我在這些年的腳印中,看到了自己在尋求的究竟是什麽,我相信了“藝術沒有第一,隻有唯一”的道理。20多年過去了,我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己”,終於在06年後麵壁創作的近百幅畫中,我看到了在自己路子上的“昇華”。
在每個畫家的一身中,周圍社會是在不斷變化的,藝術潮流也在不斷地變,這個變化還隨著科技信息的發展越來越快。畫家不可能、也沒必要都去緊跟潮流或“時尚”。每代人都有每代人不同的曆史背景,不同的曆史使命。作為畫家個人,重要的是“把自己完成”。
附圖I :配合上文,我想舉一些美術史上“藝術是自己的完成”的個例來加以說明:
1)倫勃朗晚年是在貧困和孤獨中度過的,然而他晚年的自畫像卻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裏兩張自畫像畫於他去世的1669年,享年63歲。
2)19世紀50年代,當德拉克洛瓦功成名就,庫爾貝另樹大旗,拉斐爾前派、巴比仲畫派展露鋒芒,已入晚年的盎格爾寶刀不老,仍然孜孜不倦地走在他新古典主義的路上。73歲,他畫了鮑裏娜公主像(紐約大都會博物館),76歲,完成了他最美的人體《泉》(巴黎奧塞美術館)
3)柯羅雖然成名很早,但真正形成他風格的許多精品,卻大都是60歲後畫出來的。如《珍珠女郎》(巴黎盧佛宮)作於1858-68(62-72歲);《蘭衣夫人》(盧佛宮)作於1874(75歲)
4)馬奈著名的《酒吧女》畫於他去世前一年1882。時年50歲。
附圖II :下麵我們舉19世紀90年代為例,橫向來看“藝術是自己的完成”。
1)1893年,69歲的夏凡奴畫了《牧羊女》
2)1897年,比夏凡奴小一歲的美術院長布格羅(72歲)畫了《讚賞》
3)1893年,塞尚54歲,畫了《洗浴者》
4)比塞尚小一歲的莫奈,1893年在畫他的《盧昂大教堂》係列
5)那年,謝羅夫28歲,他給列維坦畫了像
6)1893年,納比派主將博納爾26歲,這是他畫的《穿襪子的女人》
7)這是畢加索1893年畫的《加萊特磨坊》,他那年才19歲。
正是這樣,每個個人藝術的自我完成,組成了一個時代藝術的完成
Bole is consummate.
也許 藝術也是一個自償的完成,自足的完成。人在藝術中完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