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遊戲不知道大家玩過沒有,就是平坐著,左手握拳上下敲打大腿,右手手心朝下按在另一條大腿之上,前後移動;另外由一位朋友喊:“換”,然後換作左手撫掌前後移動,右手握拳上下擺動。看著很容易是不是?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保證會手忙腳亂的。對了,錯了;“對了”是行文的一種方式,表示補充說明,“錯了”是表示我說錯了,因為腳沒有參與動作,並不會亂,但手的確不但忙,還會亂,隻要來上三四個回合,就會變成捏著拳前後推拉,同時另一個手卻伸著掌上下拍打……我想,爆炒米花的那個人,玩這個沒準能行,他天天的工作,就是左右手同時重複做不同的往覆運動。
“爆炒米花!”的吆喝聲在弄堂裏響起,“爆”字很重,“花”字拖得挺長,弄堂並不太長,爆炒米花的隻來回走上一趟,沿途吆喝,隻要有生意,便不再喊,因為不用再喊了,爆炒米花的膨膨聲,就是最好的叫賣。爆炒米花的推著一個車子,車子上是他的吃飯家夥,他推著車從弄堂口喊到弄堂底,然後回到弄堂的正當中,就開始“排兵布陣”了。
最左邊,是一個大大的黑袋子,說是袋子,其實是個桶,用黑色還橡膠做的,上麵有個圓的洞。當中,就是那個爆米花的東西了,最右邊,是一個長方形的風箱,風箱的一麵有個拉手,拉手是二根長的橫木和一根短竪木組成的,竪木頭就是個把手,推拉它可以產生氣流,氣流通過一根管子接到當中的矮爐中。
矮爐是燒煤的,左右分別高起,可以擋風,每下推拉風箱的杆,矮爐中的火頭就會往上躥一下,冬天的傍晚天已經黑了,往往的望去,隻見火光一明一暗,有節奏地閃動著,頗有種溫暖的感覺。矮爐的前後各有一個趴腳架,是用來擱“炮仗”的,炮仗就是爆米花的那個東西,它的樣子象是一個切去了嘴的葫蘆。葫蘆小頭的那邊,長出兩個耳朵,是用來固定蓋子的,一個耳朵連著蓋子,另一個耳朵上有一根長的扳手,一虎口的樣子,是用來最後蓋緊蓋子的;蓋子的頂部焊著一根圓鐵,用來架在趴腳架上。在葫蘆形大頭的底部,有著一個架子,這個架子底部是個圓的鐵環,鐵環上有三根鐵條,頂端合在一起,底部分開焊住鐵環,象把小傘似的。傘的當中,有個表,應該是壓力表,爆米花機歸根結底就是個壓力鍋嘛!而“傘”又通過一根圓鐵與“葫蘆”焊在一起;傘的底部,還焊有一根圓鐵,較短,也較細。
整個“葫蘆”是墨黜黑的,隻有二根圓鐵上凹下去的一段是銀而發亮的,那二段凹下去的地方,就是擱在趴腳架上的接觸點。墨黜黑是上海話,是一個沒有標準的表達“黑”的形容詞,皮膚的黑與頭發的黑顯然程度不同黑得不一樣,但都可以是“墨黜黑”。
等爆炒米花的架好東西生起火,人們已經排起隊來了,每人拿著米袋捧著一碗米,米上還有一調羹油,要知道,那是個還沒有馬甲袋的年代,大一點的袋子,要麽米袋,要麽旅行袋,我還真見過拿旅行袋盛爆米花的。排隊爆炒米花的,大都是小孩子,大人可沒這點閑心來排這玩意,一周隻有一個休息天,要洗衣服打掃房間,有的是事要幹。
爆米花可能是唯一一個小孩子“有求必應”的零食了,爆米花的攤子一二個月才出現一回,上回爆的早吃完了,小孩子見到爆米花的又來了,去問大人討米討錢,沒有不同意的;再說了,能讓小家夥乖乖地在一個地方呆上一二個小時,何樂而不為呢?
乖乖的?才不會呢,男孩們自然是邊排隊邊打閙,女孩子不打閙,但她們多半會被男孩子欺負,反正哭的笑的打的罵的,亂作一團。更有“敗兆腔”的小孩子,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爆米花吃,被自家大人看到,也就責罵一句了事。
爆炒米花的真的有“左右互搏擊”的絕技,他可以左手轉動“大葫蘆”,右手前後拉風箱,二隻手以不同的節奏同時進行。攤主有一根空心的白鐵管,用來套在“葫蘆”底部的“傘”上那根突出來的圓鐵,握住白鐵管,就可以轉動大葫蘆了。
一爐爆米花,大概五六分鍾,攤主先是接過米來,用他的量杯量上一杯,倒在大葫蘆中,然後倒入那一小調羹的油,接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藥瓶,打開蓋子,倒出一片小藥片來,接著把小藥片也放入葫蘆中,隨後就蓋上蓋子,扳起扳手蓋緊,架到矮爐之上。
那片小藥片叫做“糖精片”,爆米花是不能用糖的,糖會焦會發黏,非要用糖精片才行,而這糖精片從來也沒見過哪兒有賣,好象隻有爆米花的才有,對於小孩子來說,很是神秘。
裝好之後,那個人就邊拉風箱邊轉大葫蘆,過了五六分鍾,他就把大葫蘆的小頭拿起來,放到橡膠桶的圓洞中,那時大頭還依然架在趴腳架上。然後他把握手上的白鐵管取下來,套在大葫蘆小頭的扳手上,然後叫一聲“開啦”,用力一扳白鐵管,隻聽“膨”地一聲,橡皮桶裏冒出一股白氣。接著攤主抬起橡皮桶,把裏麵的爆米花倒在客人的米袋裏,就算大功告成了。那根白鐵管既可以用來轉炮仗,也可以用來開炮仗,我想那根白鐵管就是爆米花的精華了吧?我曾經一度想象過萬一爆炒米花的掉了那根東西,該怎麽玩下去。
小孩子總是大驚小怪的,每回“開啦”之前,逃的逃跑的跑,跑到老遠,還是捂起耳朵來,不過,我在想,那位攤主聽力多半不會太好,他可是天天在第一現場操作的人,每小時要聽十來次“膨”,耳朵不出問題才怪!
爆米,是最常見的,還有爆年糕片的。過年時買來的年糕,切成片,曬幹,就變成象生的龍蝦片那樣幹幹硬硬的薄片了,同樣可以爆。爆年糕片鬆鬆脆脆,比爆米花要好吃,隻是要有事先的準備工作,不如爆米花那麽方便。說來也有趣,那時的米,裏麵石子稗子多,是要揀過才能做飯的,但好象沒人揀選之後再去爆米花的,都是從米缸裏舀了就走。 爆好的米花,叫做“炒米花”,而爆好的年糕片,叫做“年糕幹”。炒米花有種特殊的香氣,可能隻是種輕微的焦香吧?上海早就沒有了爆炒米花,反而是在美國的亞洲超市中再次見到,爆好的,一袋袋賣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沒有了那種特殊的香氣,想想也不可能是用那種小爐子一爐爐地爆出來的,在我的心目中,已經不能算是爆米花了。
吃炒米花真是個帶著香味的回憶啊!小手抓起滿滿的一把,塞進嘴裏,有時吃得急了,會被嗆到,嗆得厲害時,炒米花會從鼻子裏噴出來,狼狽而快樂著。炒米花還有種吃法,泡一杯麥乳精,把炒米花放在小碗中,用熱的麥乳精衝來吃,很多年以後,我知道了有樣東西叫即食麥片,簡直異曲同工。
曾經有一次,我見到過做米花糖的攤子,夫妻二個人,代客爆炒米花,也兼做米花糖。男人爆米花,女人幫著熬糖,等炒米花爆好,倒在案板上,和上熱的糖,然後鋪平米花,用木框子木板壓緊,再切成小塊,挺有趣的。
如今的爆米花,已經專指爆玉米花了。爆玉米花在上海是突然之間流行起來的,在爆米花的走街串巷之時,米是要糧票買的,玉米也是同樣,可誰會用寶貴的糧票去買玉米呢?除非養鴿子的人家,是不會備有幹的玉米的,所以爆炒米花的時候並沒有人去爆玉米花,那是在後來發生的。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種稱份量賣的玉米粒,叫做“哈力克”,隻要找個鍋,舀一調羹油在鍋中與哈力克一起加熱,慢慢地那些玉米就會爆開來,最後成為一鍋爆米花。那種哈力克是調過味的,有很重的奶香,等後來有了微波爐的爆米花,哈力克也就消聲匿跡了。
再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幹玉米粒都可以用來做爆米花,隻要有鍋就可以做。我不記得上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把爆米花和電影結合起來的了,至少在我讀大學時還沒有這個規矩,可能要等到在大型商廈的新式電影院建立起來,才有爆米花賣吧?說來有趣,國內的爆米花都是甜的,而美國電影院的爆米花居然是鹹的,我第一次吃到時還著實反應不過來呢。
上海最早出現的用鍋子爆的玉米花叫“滬立爆”。80年代初期,靜安寺附近的糧店裏專門有人守著一個小煤球爐,用鋼筋鍋現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