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璽閣主在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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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回憶]蒸飯

(2019-03-21 15:56:34) 下一個

【緣起:這是一個一直想寫的係列,其實呢,在2012年的時候,我還在上海時就已經寫過幾篇,記得是連載在《旅遊情報》雜誌上的,好象還挺受歡迎的。說是“上海回憶”,其實是“回憶上海”,回憶我記得的上海。大家知道,如今的上海,是個千變萬化的世界,各種新式的事物層出不窮,可是節奏太快都不久長,看似雨後春筍般地熱閙,實則曇花一現似的浮華。
我回憶的上海,是大變前夜的上海,一切都那麽自然的存在著,四分錢的電車票,六分錢的糖餃還要加一兩糧票,我們手上生著凍瘡,邊剁著腳邊作業,手臂上還戴著袖套,唯一可以取暖的東西,就是個包著一個套子的熱水袋。我們繼承著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等著趕英超美,等著實現四個現代化,等著要成為共產主義的接班人。
那是個值得回憶的時代,值得回憶,但不要美化!
現在我到了洛杉磯,上海真的成了回憶……】


前幾天,中學的食堂事件,閙得沸沸揚揚,雖然我在美國,依然跟進了事件的發生發展,就連英文媒體也有報導,你想不去了解都不行。我個人認為老外不應該關注這種事情,他們的思路有問題。中國人在知道了“隻有”腐竹變質之後的感覺是大鬆了一口氣,是不是?可老外的想法是有一必有二,有新必有舊,既然能找到一個,說明管理有問題,隻要管理有問題,就不會隻有一個東西有問題;現在找到了一個腐竹,那以前呢?同樣該公司管理的其它學校呢?有多少已經被吃了下去?吃下去造成的後果呢?做一個十到二十年的跟蹤醫學調查吧!這麽想問題,太累了。
我們小時候可沒有這種事,不是因為管理好,是因為實在沒有什麽東西吃,當天的東西當天吃完,我想我們的中學應該連冰箱都沒有。好奇如我,居然沒見過我們中學的灶頭,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奇怪。
我是1984年讀中學的,七一中學,陝西北路上。小學離得近,午飯是回家吃的,可中學離家要有四站路,那時我還沒學會騎自行車,隻能在學校裏吃了。說來有趣,學校供應菜肴,卻不供應飯,飯是要自己帶米到學校中蒸的。我猜最可能的原因是由於當時買米是要糧票的吧?也可能不是,供應米飯就要準備飯碗,還要菜碗,當時還沒有不鏽鋼餐盤,那洗飯碗菜碗要多好幾個人呢!也不對,飯碗菜碗可以叫小朋友自己帶啊,那時的食堂不都要自己帶碗的嗎?不管了,反正我們中學是不供應米飯的。
那時,早上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淘米,對的,你沒看錯,上學先要淘米。米是放在飯盒中帶到學校的,飯盒是用鋁做的,上海人叫做“鋼宗飯格子”,扁扁的長方形飯盒,四個角是圓的,它有一個薄薄的蓋子,是套在底盒的外麵的,頂蓋有卷邊,應該是為了增加強度吧。
學校有專門淘米的地方,就在七一中學老樓的後麵,有一排水籠頭。一到學校,就去那兒,把飯盒從飯包中拿出來,打開飯盒,淘米。那時還沒有不淘洗米,米中混有小石子和稗子,要在淘米時挑出來,想象一下吧,一大早,一大羣學生排著隊在揀米,多有畫麵感。
水籠頭裏放出來的,隻有冷水,再冷的天,也還是冷水,我壓根就沒想象過淘米用溫水或是熱水。這個習慣影響了我的一生,直到今天,我依然堅持淘米必須要用冷水,否則做出的米飯會不好吃。我也被人問死過,零下五度的天和零上三十五度的天,自來水的溫度是不一樣的,那為什麽不在零下五度的時候用零上三十五度時的水溫呢?那時,你會覺得水是溫的了。聽著好象挺有道理的,但我沒有采納過,也許這就是小時候習慣的力量吧!
那時的米不但要挑走石子和稗子,還要洗,飯盒中盛滿水,用手抓米搓洗,然後倒掉水,如是者數次。然後是加水,一開始的時候,家裏人教好我怎麽插一個手指下去,水位到手指的哪個位置正好,後來我隻要眼睛一掃,就知道水夠不夠多不多了,這項“絕技”一直保留到了現在。我有二項絕技,一是燒飯不用量水,二是炒菜不用嚐味。
水放好,蓋上蓋子,然後要把飯盒紮起來,用一根粗的棉繩,棉繩的當中打了個結,結上係了一塊竹牌,細細長長的,上麵用烙鐵戈炙了字,應該是串數字,我不記得上麵有我的名字。這些竹牌或者叫竹籌,是學校統一發的,竹牌上有個框,框裏是陽文的數字,那枚竹籌做得很精致,加上天天被蒸汽浸潤,後來起來“包漿”,鋥光發亮,色麵很是好看,可惜後來不知被我弄到哪裏去了,要不放到現在,也算是個“老東西”了。
竹籌的一端有個圓洞,繩子就從洞裏穿過去,二邊拉到一樣長短,把繩子打二個結,就成了個“死結”,從此以後,除非繩子斷了要換,否則它們就是“焦不離孟”了。紮飯盒的時候,把竹籌放在飯盒的正當中,繩子在飯盒的短邊左右分開,兜到飯盒的底部,二邊的繩子碰頭後交錯拉緊,再沿著長邊的方向分上下兜回正麵,其中一根再繞一下本來帶著竹籌的橫繩,最後與另一頭的繩子打個結,就算好了。
那幢樓的後麵,應該就是廚房,廚房門口,有一排大的鐵架子,裏麵都是木筐,要把飯盒放在木筐中,才算大功告成。我不記得框子是按年級按班級分的了,也許是按竹籌的號碼分的,也有可能,反正,要把淘好米加好水紮上竹籌的飯盒,放到指定的木筐中,才算完成“早自習”,七一中學是沒有早自習的,七點四十五準時上課。不對,有個別班級會有“神精病班主任”要同學提早上學,進行早自習,好在我們班從來沒有。
木筐是個大框,可以放二層飯盒,直接蒸的,等到中午下課,蒸好的飯盒就已經在食堂門口了。同學們以最快的速度,跑步去拿飯盒,那個場麵叫一個混亂,經常有飯盒被擠到地上。說來也怪,從來沒有老師來過問過這件事,這裏就象是大城市中的棚戶區,所有的黑暗都有,但大家都熟視無睹……也許並沒有這麽嚴重,隻是老師也要到食堂搶午飯,沒人想到這裏會這樣。
七一中學的午餐,老師是有食堂的,可以用飯菜票買飯買菜,現在想來,上最後一節課的老師去的時候,好菜可能已經賣完了吧?那他們更沒心思來管我們搶飯盒的事了。總有孩子找不到自己的飯盒的,笨的呢是忘了自己的號碼或者放錯了筐,也有是被同學藏起來了,男生的飯盒被藏多半是被別人欺負,女生的飯盒被藏多半是哪個男生想引起她的關注。
鋁製飯盒很薄,跌在地上如果是角著地的,就會有個癟坑,有的飯盒四個角都癟了進去。取回的飯盒是燙的,鋁飯盒新鮮蒸出來,那得多燙呀?所以那個竹籌就很派用場了,用手拎著竹籌就可以了。
不但要給自己拿飯盒,還要給同學拿,要記住同學的號碼和他的飯盒的樣子。同學為什麽不自己拿?同學沒法來拿,他們去搶乒乓球桌啦!七一中學有四個乒乓球桌,在初中四個班級的門口,誰想打乒乓,就要搶到乒乓桌,全校二十四個班,全在搶這四張乒乓桌,想象一下吧,讓上演了多少場腥風血雨的戰鬥,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啊!
也許我的記憶產生了偏差,因為高年級的同學好象並不在學校裏吃飯,我高中時就騎自行車回家去吃了;高年級的同學好象也不打乒乓了,男生們都打籃球,打籃球是在前場,全校女生都看得到,打乒乓是在後場,隻有初三的人才看得到。
反正,至少在初中的時候,有些人去搶乒乓桌,有些人去搶飯盒,搶完飯盒回教室,菜在教室裏。老師們是在食堂選菜的,而學生的菜是沒得選的,每天派二個學生去食堂“領菜”,然後回教室裏分。菜放在一個大鍋中,每個班級一個鍋,領菜的同學去把大鍋抬回教室,還有把大勺子,然後就分這一鍋菜,有時是領菜的學生分,也有時是班長分。奇怪的是,我好象從來沒領過菜也沒分過菜,也許是我長得瘦小的緣故吧?也許是我懶?但那個時代,不是懶就能躲得掉的啊?也或許領菜分菜是種光榮?所以大家都搶著要幹?奇怪!
菜,都是些很簡單的菜,無非就是紅燒獅子頭、百頁包、黃芽菜爛糊肉絲之類的東西,即便如此,可能還是要比某些同學的家中還好,要知道,那是個買油還要油票的時候,那是個學燒菜得去書店買書看的時候。除非象我這樣有個會燒還不用上班還精打細算的蘇州祖母,讓我能吃上點好東西;要是雙職工多子女家庭的孩子,做娘的能把全家都喂飽就已經不錯了,白天要上班,下班後再買菜再燒,真的不容易,因為下班買菜已經沒啥買了,再有錢買不到原料,怎麽燒成菜肴呢?
因此,中午學校裏的那頓,可能是某些同學最好的一頓了,我那時隻顧著玩,真的不記得到底有哪些菜了。我想,不會太好吃,太好吃的話我會一直吃下去的,但我記得至晚進了高中我就不在學校蒸飯吃飯了;我想也不會太難吃,否則的話,我不會後來對食堂菜有好感的,很多人都說食堂菜難吃,你仔細去觀察,越是平時吃不上什麽好東西的,越是抱怨食堂難吃,百試不爽。
說起食堂,我從小就是個有正義感有公平心的孩子,我在高中時寫過一篇《校長十大實事不實》,其中有一條就是關於食堂的。說來有趣,那時的媒體是監督政府的,當時的上海市長搞了個什麽上海十大實事之類的項目,後來《新民晚報》就登了篇文章說市長的實事不實,還真不是“小罵大幫忙”那種批評,確確實實是媒體監督那種批評,我後來就同樣寫了一篇。
我們的食堂,老師可以選菜,而學生隻能領菜,我認為這是種不公平,那時社會政治開明,《新民晚報》的《十日談》、《薔薇花下》等專欄經常針砭時弊,校風也是如此,鼓勱學生講真話不拍馬,因此寫文章罵校長,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也許潛意識中我隻是想多吃點罷了,為自己貼了個公平的標簽而已。
我大概在中學吃了三年的午飯,都是自己帶米去蒸的。有朋友一定會問,為什麽不帶著隔天的飯和菜一起去蒸,那樣既不用淘米,也不用“領菜”了,豈不是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我來告訴你答案吧,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沒有冰箱,天熱的時候隔夜飯菜會變質;別說冰箱了,甚至家家戶戶都沒有隔夜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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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小驢媽 回複 悄悄話 我讀中學的時候也是鋁飯盒帶米蒸飯,經常吃蒸爛的菜蒸爛的飯。
悠悠信步 回複 悄悄話 小辰光屋裏廂住得近,所以總是回家吃中飯,很羨慕其他同學在食堂裏吃。不過最有記憶的是操場邊的沙濾水,百喝不厭,嗬嗬。
華府采菊人 回複 悄悄話 不知博主上中學是哪個時候。我們下隻角的學校, 還有一種是帶飯(剩飯)不是米,另外還有一個小的鋁盒子, 是放菜的, 當然是剩菜。
吃飯時的眾生相, 就能顯出家境了, 天天隻帶點蘿卜幹的有之,天天哪怕是蔬菜也有換花樣的, 過得幾日就有點葷腥的,天天都有魚或肉或蛋的,幾乎沒見過。
每天中午走20-30分鍾回家吃飯的大有人在,騎自行車的數目很少。
享受人民助學金的同學,則需要在學校裏吃飯,一等是每月十元五毛, 在學校食堂吃三頓飯, 二等大概七元五,在學校吃午晚兩頓飯,三等可能是四塊錢, 在校吃一頓午飯, 午飯基本有點葷腥, 想必是為了讓這個錢真正用到學生身上吧,但有時也蠻麻煩, 比如一個同學拿最高助學金的, 家搬去了曹楊新村, 助學金轉起來好像挺麻煩, 他隻好每天早上走50分鍾來學校吃早飯,現在的人會問“他不能做公交車或騎自行車呀?”
這是文革前的六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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