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感恩節帶給我的最直接優惠就是市場休假。這兩天我隻需處理加國股債,輕鬆多了。黑五,我照例按點奔去媽媽的公寓,陪她午餐。這是爸爸離世後我們建立的"新秩序"之一。我的辦公樓就在附近,這得天獨厚的恩賜,讓我能夠珍惜每一天的"在一起"。
今天媽媽眼圈有點紅。她讓我先看她的微信。是爸爸的老同學黃伯伯,午夜發來的短信:
" 思韻侄女:你好!
令尊,我的好友洛玗兄,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 我經常想起他,不勝懷念。
多年前,老同學高龍生兄(注: 這位高伯伯已經旅居美國),用email給我發來一篇發表在《華夏文摘》上的文章,是你寫的,講述令尊和你奶奶的故事,給我較深印象(你爸真是個大孝子)。當時,我把這篇文章儲存了。近日,每當我想起洛玗兄時,很想再看看文章,但找不到了。 五、六年前,我丟失了一個硬盤,想來文章就在其上,甚感可惜。
剛才,我突然想到:在微信中給你發個信息,請你方便時,把文章再次發給我。用微信,或用email,都可以。 我的電子郵箱是:
xxxxx.xxx@qq.com
思韻,令堂(嫂夫人)近況好嗎?情緒穩定嗎?身心都健康安祥嗎?仍然住在多倫多公寓?還是和你們姐妹中的哪一位同住?
思韻,不知你能否看到我這封信?如能看到,請代向嫂夫人問好! 我很希望嫂夫人能經常看看“5402群”的信息(包括見聞、數學遊戲等等),如有興趣也請發發信息到群裏(參與有關聊天),這也可以散散心。對我們來說,見到嫂夫人的信息,也將如同見到洛玗兄一樣。
祝願嫂夫人、兩位侄女和家人,安康幸福!"
我淚如泉湧,抽泣不已。媽媽在一旁陪我一起哭。兩個半月了,我們都在努力地重新建立新的routine,總以為習慣了,就平靜了。我們以為我們做的很好,誰知我們隻是被催眠的火山,岩漿的奔騰被強行壓製; 我們不過是被擱置的幹柴,經不得點點星火。
父親離世帶來的悲傷如此強烈,以至我都沒有勇氣告知朋友。直到與父親一直保持微信聯係的黃伯伯發來問候:
"洛玗兄:你好!
離上次通信已經一個多月了,一切都好吧?甚念。
郭慶勲同學發微信給我,說好久未見你上群,並詢問吾兄近況。
祝兄伉儷愉快安康! 多多保重。"
我知道我欠世界一個答案,於是打起精神,邊哭邊回複,用的是爸爸媽媽的聯合微信號:
"黃伯伯,您好!我是思韻,洛玗的大女兒。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告訴您,我們摯愛的父親,生命裏最重要的親人,已經於9月14日的傍晚,在親人的陪伴下,歇了地上的勞苦,安詳離世。妹妹同我商量,是否起草一個簡單的訃告,發在父親的北大同學群裏。我說不必了。北大給父親心靈留下過傷痛。父親生前常常感慨,人生知己,三五而已。黃伯伯是清高的父親心中不多的同學摯友,我們方如實相告。人生實乃苦短,所欣慰的是,父親的最後十八年,生活得舒心歡暢,他給我們留下了太多美好的追憶,足以照亮我們,繼續前麵的道路。讓我作為晚輩,祝黃伯伯全家安康!"
第二天,爸爸的北大同學群鋪天蓋地的悼詞唁電---黃伯伯還是通告了同學。忠厚穩健的他,在傳送我的原文時,隱去了我文中任性的那句話:"北大給父親心靈留下過傷痛"。我明白我是又犯了唯我獨尊的毛病,個人主義太強烈了。Ego,ego,是我終其一生的糾纏,我還在努力地要掙脫它。連我家大寶都說:“外公走了,媽媽怪罪全世界...”
我深深感動地讀著每一個父輩長者發自肺腑的哀悼。一位宓性阿姨貼出爸爸年輕的照片,是我沒有見過的。伯伯們都追憶爸爸當年校園裏的"英姿颯爽",和各自走向社會後與爸爸的機遇往來。我代表媽媽回複了他們: "向叔伯阿姨長輩們垂首致謝,並且作為晚輩,遙祝大家健康長壽。曾經記得許多叔伯造訪過我家陋居,人生的所有相遇都是緣分...“
老人家們看到我回複,特別高興,他們管我叫大侄女,都說好親切,當年見過的小女孩,今天已經成家立業在異國他鄉。
兩天後同學群裏依然有思念不斷湧現。黃伯伯的夫人還發話,說黃伯伯天天流淚,念叨。我真怕老人家情緒激動,於是沒再回複。
沒想到感恩節又收到黃伯伯來信,他未曾忘卻,我無限感恩: 人間自有真情在。我再次流淚回複:
"黃伯伯,這兩天美國在慶祝感恩節。您的來信讓我熱淚盈眶。我感恩上帝雖然帶走了我的父親,但又給了我這麽重情的黃伯伯,讓我感受到等同父輩的關切和溫暖。我寫過不止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這個周末我會選出來,發給黃伯伯。"
黃伯伯答:
"思韻:看到來信,很高興,很欣慰。仿佛見到洛玗兄似的,不禁老淚縱橫。
懷念文章,越多越好,我想看看。但,不急。待方便時再慢慢發來。"
我又回複:
“黃伯伯,昨天發了兩篇給您。前一篇寫了爸爸做為兒子對母親的付出,後一篇則描繪了他作為父親和祖父對兒孫們的慈愛。感謝黃伯伯的記念,讓我借著重讀舊文再次回顧了過去的溫馨時光。和黃伯伯通信交往,我仿佛感到父親依然留在我們身邊,甚為寬慰。
謝謝黃伯伯的關心,媽媽非常感動。她目前周內依然一個人住在公寓,我每天午間會去探望,共進午餐。我的辦公樓離她住所很近。周五下班後我去接她,帶她回我的家中共度周末。周一我們再一同坐車來到市內,我上班,媽媽回公寓。市中心生活豐富方便,媽媽舍不得放棄,她也想堅持半獨立,以延緩衰老。北大同學群我們也舍不得退出,所有關於爸爸的生命痕跡,對我們都是如此寶貴。媽媽讓我轉達對黃伯伯的問候,恭祝全家安康!附一張媽媽近照,又到了歲末張燈結彩的時候了,每逢佳節倍思故人...”
今早,收到老人回函:
“思韻:發到郵箱的文章收到,讀了。 謝謝!
出色的奶奶,孝順的父親,還有賢惠的媽媽和奮鬥向上(同樣孝順的)姐妹倆。 你們一家是幸福的一家。 文章情真辭雅,把整個家庭成員之間的溫馨之情,充分表達出來了。很感人。
再次謝謝!”
我多麽感激博客,感激一路鼓勵我寫作的朋友門。我從來都不喜歡矯情,虛張,無病呻吟的文人,不願向他們靠近。可是我對寫作卻有著莫名其妙的,異乎尋常的激情。今天,我有了答案。如果我的文字能夠給一個真實的人帶來絲絲的安慰,我的時間就沒有虛度。
中國科學院武漢物理研究所的黃信榆伯伯,晚輩思韻祝您幸福安康!
有一天過了午夜仍是特別的難過,不停地落淚。我在低穀時,讀你的博客,汲取營養,強壯自我。讀到那天姐姐博客裏給我的回帖,當下被姐姐的真摯感動得淚水狂奔而下,感覺一股強大地心流注入,讓我一下就有了勇氣從情緒的湖底浮上水麵。我拙於言表,唯願我的好姐姐和家人一切安好!
謝謝七月姐,見到你總是親切。冬至快到了,姐姐姐夫多保重!
我也特別同意你,親身經曆苦難與讀看,聽說的苦難,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相信如果生活給過你機會,你絕對不會比這裏的任何精英差。想到個人被時代裹卷拋挾,我的心常常是痛的。
令堂大人有福,壽終正寢,堪稱美滿。我也理解你依然會難過。我奶奶99歲離去時,我們都流淚了很久。
可以想象,你的父母在那個年代,像他們那樣的人,精神上的痛苦是無以言表的,像他們那樣的人,得的病都不是器質上的病,我父親是骨髓瘤。
我們兩個,雖然在很多問題上,觀點相左,但是在人性的善惡上,總是相通的,我想,大概因為我們都出身於相似的家庭,不同之處是由於,我們的年代不同,社會在我們身上的影響不同。
我們的父輩都屬於文學藝術類型的浪漫才子,在那個萬惡的社會,知識分子受到不公正待遇,心裏的苦,不是親身經曆,是體會不到的,多少右派平反以後,很快就得癌症,我身邊就有好幾個。
你真是幸運,你沒有背過家庭出身不好的包袱,我的父親當年,因為他,連累我,他深感內疚,我父親隻活了七十歲。我也非常理解你父親在卸掉包袱以後,在生命的最後十六年,在加國的那種輕鬆快樂。
我母親今年突然去世了,雖說百歲是喜壽,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幾個月過去了,現在盡量不去想,讓時間去衝淡哀思吧。
我也十分敬佩你的母親,她能嫁給一個出身不好的人,也是一個有思想,有真性情的人,代我向她問好。
為思韻父輩同學之間真誠純潔的友誼點讚!
祝思韻媽媽及思韻家人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每一天!
這位科學家黃伯伯在古詩詞方麵很有造詣,可惜我沒有冬日的文采,隻能仰望啦!
暈期待寧寧更新!
日光之下我們還有凡夫俗子的責任要去擔當,我會努力向前的,與寧寧共勉!問候你全家,感恩節快樂。
祝福思韻和令堂,願你們的世界充滿陽光和喜樂。
我已經回到美國了。來謝謝你於我在北京期間給我的鼓勵和開解--你的話給我很大的幫助!
我也在想重新開始認真寫博客。能夠把自己的思緒表達出來是幸福的。這世上我該挑起的重擔恐怕行將結束,挑的好與不好,我畢竟竭盡全力了。從此以後,我該多多關注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你也是。我們相伴走過了一條多麽傷身又傷神的道路。我們沒有對不起 “為人子女” 這四個字,但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前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問候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