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寫完,朋友們的反饋有兩類: 一種覺得人性使然,情有可原; 另一種強烈抵製,不能容忍。在我,不同的反應都是valid。因為我自己這兩種情緒都經曆過。有朋友說,你這不是米兔,不該借用這個名稱。我倒真不是標題黨,我說過,最後兔兒沒有靠近,就溜掉了。那麽換作其他有些女性,有沒有可能就真米兔了呢?我沒有答案。
當我讀到華人主持鍾毓華的控訴,我其實是很有想法的。那個醫生是不擇不扣的渣滓,沒有爭議。但是鍾去開避孕藥,準備投身到轟轟烈烈的"性解放"運動中去,隻怕沒有這個醫生,她的開放姿態還是會"邀請"到其他的米兔吧。總在河邊走的人...當然我這樣說,liberal們一定跳腳憤怒了: 這個世紀竟有如此蒙昧之人! 我知道,我因循守舊。不過,抱殘封閉的一個直接結果是: 我這一生,都與男性相處融洽。
讀別人的米兔,讓我回憶起自己久違的年輕時代。從24歲出國,到36歲走進婚姻,我走過長長的孤獨之旅,走過一個人的大雪紛飛,一個人的驕陽似火。
那年我風塵仆仆,一路輾轉來到加國小城開始了自己的留學生涯。留學之苦,我在多篇文章裏有過交叉記載。
有一天課後,我在圖書館看書,饑腸轆轆,頭漲腦痛。"你好!"耳畔傳來一句中文問候。我回頭張望,未見人影。噢,定是我的幻覺吧。我繼續埋頭於書。"你好! 又是一聲。咦? 我左顧右盼起來。"Hi,"再順著這一聲我看到了,在不遠處的書架間隔,站著一個高個中年男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著我笑。"呀,你會說中文?" 我用英語問。他用中文回答:"一點點。我的普通話說得不好!"又笑了。我也樂了,他說得真好。
就這樣我認識了R。R是隔壁院係的教授。他告訴我,他曾經在中國某南方花園城市的一個風景如畫的大學裏做過兩年外教。"我好愛中國,"他說,"那麽多不同品種的蔬菜,還有友好的人們。"我在腦子裏想象著中國人對外教的殷勤,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嘲諷的不屑。生活的困苦讓我也沾染了些許的憤世和刻薄。R眨巴著藍藍的眼睛,想要解讀我的反應。
認識以後,在校園時常就有些偶遇。褪去了初見時的靦腆,R越來越熱情。有時大老遠地揮手,一路飛奔過來,就為閑聊兩句。真的是閑聊,我們並沒有專業上的交集。
我結交了一個來自香港的好朋友Helen。Helen就在R的院係讀本科。談話中順便提到R,她告訴我,R是很好的教授,大家都喜歡他。
小城迎來了明媚的夏。徜徉在美不勝收的周遭,我興致勃勃地開始了我在法學院圖書館的暑期工作。路上又遇到R,不約而同,兩人都讚歎起了這金色的季節。"You look so fresh! Just like SUMMER---, of this northern land!"他脫口而出。本性粗放的我對於這樣的compliment並不過心。我接著說,季節的對比竟然可以如此強烈,回想漫長嚴冬的凜冽,真還心有餘悸呢!他答,確實太糟糕了,不是嗎?我說,你生於斯,長於斯,應該習慣了吧?他答:"不美好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習慣!"這句話讓我心裏蕩起輕波微瀾: 我不也總是鬧著掙脫,生於彼,長於彼,終也無濟。因為對我,不美好的東西,一輩子也適應不了?
又開始秋風掃落葉了。在起寒的蕭索中R指著不遠處長春藤圍裹的紅樓對我說:"我的辦公室在三樓,你讀書乏了,歡迎來喝茶。我每晚都在。""每晚?! 不回家? Workaholic? "我開玩笑。他不否認:"嘿嘿,better than alcoholic! "雖然是自我解嘲,我看到他投向遠方的藍眼睛裏飄過一絲落寞。
我當然從來沒有去"赴約"。雪花悉悉落落地飄揚起來。這一天,又是在圖書館,我查閱資料,R路過。"嗨,正好你也在呀,我想起來了,我有一個課題,你可以幫到我。"他興奮地說。他提議讓我幫他檢索與他課題有關的數據資料。類似的工作我曾經給一個來自上海的女教授做過,她給我的報酬極為慷慨,我到今天都感動那份同胞情誼。"好啊!"我學習雖然緊張,但是不願錯過掙錢,就歡喜地答應了。
"有事方登三寶殿",我第一次光顧了他的辦公室。他高興地拿出書櫃裏的茶罐,給我泡了一杯綠茶:"我喜歡茶,不喜歡咖啡。"他又開始顯擺中文。書桌上放了兩張照片,一張黑白古典,一張彩色現代,都是英俊少年。"是你?"我指著黑白的問。"是,另一個是兒子,他拉小提琴。"我急於了解他的數據資料詳細要求,結果發現其實簡單到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我有點窘: 怎麽搞得跟友情資助似的? 這麽沒有技術含量,將來還來請賞,不成招搖撞騙了?!回想跟女教授合作,那才叫貨真價實,名正言順。人家到瑞典參加會議宣讀文章時,都提到我的名字的。我第一次隱隱體會到: 與女人在一起,看似緊張,其實輕鬆; 而跟男人在一起,看似輕鬆,其實緊張。
我中規中矩地完成了任務。交作業的那個傍晚,我再度來到R的辦公室。敞開的大門直對著他伏案的身影。"嘿喲,知更鳥飛來啦!"他趕緊起身。好像是迎接我的,不知怎麽他就轉到我身後。然後我還沒回過神,就被輕摟住了:"Always that wonderful smile, I like to see!" 我再不是驚慌失色的人,也知道不對勁了。我在Rachel家住,過節時她的父母來訪。Rachel的父親老Bob乘著眾人歡聊時,摟著我的肩膀給我臉上就是一下,還淘氣地說:"噓---別讓他們看見! 哈哈哈!"我樂在其中。後來Rachel夫婦的舊交,從蒙特利爾來的法裔Rubert到訪,抱著Rachel就是啪啪左右開弓,接著對我也是同樣的一通法蘭西之熱情洋溢,我也受之任之。相比,R一點都不比他們過激,也沒魯莽,怎麽就不行了呢?我相信這是女性的直覺。女性應該有的直覺會告訴: 同樣的男女親熱,哪些當,哪些不當。
R一秒鍾內就從我漲紅的臉上讀出了慍怒。他立刻鬆開。"這麽冷的天,快坐下,讓我給你泡杯熱茶。"他回身轉向靠門的書櫃,順便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我才發現他剛才悄悄把門關了。乘著涼茶的功夫,我們小聊了一會兒,讓剛才的尷尬消散。他還是有點意猶未盡,動情地說:"你的父母是最幸運的人,他們有這麽可愛的女兒!"提到父母,想象他們的牽腸掛肚,我不由心酸。當年,長春藤點綴的校園是我的夢想。可如今,我卻被圍城之苦所困。曾幾,望著被圖書館的深色玻璃牆擋在外麵的春天,我無比惆悵: 生命啊,我究竟該如何待你,才不會被蹉跎的罪惡所纏繞?! 對一個理想主義者,春天永遠隻是虛幻而不可企及的遠方嗎?
"你出神了,你在想什麽? 什麽才是你想要的呢?"我搖搖頭: 沒有人能夠走進我的心裏。我隻知道眼前隻是另一個驛站,我還要再整裝上路。我把做好的數據資料交給他,已經明知他的興趣並不在此。"雪太大了,讓我送你回家吧,對我,take some fresh air也是一個break。"
他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冬季黑冷的路上,沒有行人,隻有零星車輛,和路燈下瘋飛狂舞的漫天大雪。"你每天一個人走這麽遠的路,實在太難了。我告訴過你,我每天都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其實送送你,對我真的隻是個調劑,一個小憩。你隻要給我一個電話就行。"我笑而不答。到了Rachel家的門前,他停了車,轉身鄭重地看著我:"剛才我讓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他再望向前方,接著說:"我保證以後不會了,還有,兩個人喝茶才更有意思!"他又輕笑了,又恢複了初次認識時那樣靦腆的笑。大概經過今天,我在他的眼裏又變得些許陌生,恍若初見了吧!
留學的日子在繼續,我再也沒有踏足過那布滿青藤的紅磚樓。隨著功課的越發繁重,我越來越晚地離開學校,幾乎沒有機會和Rachel全家同桌吃飯了。同學們都有個人電腦,而我則完全依賴學校。每天夜晚,我走出學院,都會經過R的辦公樓。不自覺地上望,看到的,永遠是那扇窗裏發出的燈光。
我穿著同學送的長靴,走在深雪齊膝的路上,沒有自憐,沒有膽怯,隻有一股無盡的心氣,一種莫名的信念,如今我知道,這支撐我的一切,都來自兩個字: 年輕。
在我離開小城的畢業季,我最後一次遇到R。"你一直沒有再來喝茶。"他說,"我祝你在未來的地方一切順利。以後你若想起我,希望你在心裏把我當成你的朋友。"他望遠的藍眼睛裏又飄過一絲落寞。他的氣質裏有些不易察覺的憂鬱,盡管他總掛著禮貌的笑容。我告訴他:"一定,永遠記住你這個朋友。"我是由衷的。多少年後,每當我回憶起久遠的校園生活之種種艱辛時,那扇窗裏永遠的燈光竟漸漸蛻變成了腦海裏滄桑寂寥的圖畫中的一抹暖色!
昨天,我匆匆從醫院趕回辦公室,繼續手頭做了一半的工作。耳邊一直回轉著意大利護士的安慰:"不要太擔心,老爺子能活一百歲。"這救命稻草般的white lie讓我低落沉重的心再次湧起春潮。我給大寶打電話:"媽媽今天看過外公,現在還要把工作做完。媽媽回來晚,你們自己好好吃飯好不好?"大寶乖巧地應了。5分鍾後,先生打來電話:"非得今天做完嗎?今天是大寶的生日啊!"啊!我怎麽竟給忘了!可是我答應上司的...就在這時,system整個crush了!我狂打了一通求救電話,無果。上司聳聳肩:"There's nothing we can do..."我提起背包飛跑: 寶寶,媽媽來了!
回家的車上,我想起已寫至尾聲的回憶篇章。當年的R總是困惑並試圖解讀: 你到底想要什麽呢?而我今天已經生活在答案之中了: 當那如同"北國之夏"般的清新容顏已經消失殆盡,當中年的我含辛茹苦在愛的付出與收獲的循環往複間,我終於推倒了一麵麵玻璃高牆。在車兒帶我奔往的那個叫"家"的地方,有我可以盡情擁抱的暖光,燈下兩隻美麗的知更鳥在翹首等候。當我走進那扇門,撲麵將我彌漫將我淹沒的,就是我在整個青年時代孜孜苦求的---春天!
回複 '簡寧寧' 的評論 :
如果opinionated是缺點的話,那麽寧寧律師和我這個靠談判掙錢的人可能缺點更深。總結一下——思韻沒有缺點,哈哈!:))
你真是太善良了。你平常是不是特別好說話啊?:)
我也祝老人家早日康複!Have a great new week!
在網上談法律問題真是很讓人心驚肉跳,因為沒時間仔細研究,也沒有時間認真組織語言,匆匆忙忙留個言,特別容易出錯 :)
回複 '簡寧寧' 的評論 : 簡律師,謝謝你告訴我們這樣的法律常識:性侵並不容易判定。鬆了口氣,大家最擔心的不就是哪一天誣告就成了風潮嗎? 我這個當媽的是看到大法官家的小姑娘抹眼淚了,實在是吃瓜吃不下了,扔了瓜來挺身拉偏架,結果自己踩上瓜皮了!
講真,寧寧,我為了稍稍符合點米兔,同樣的含情脈脈,我隻選了副所長為例,而並沒有選寫咱機關大門口的同齡小保安。因為在社會叢林中,後者沒有相對於我更加居高的位置,盡管他還給我塞了封信。不過子喬講了,哪有這麽文雅的米兔呢?隻好認錯。說到大灰狼,那我就真的沒遇到過了!現在已老,可以下結論了,此生沒有見過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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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韻,你寫的文總是特別的好,特別的激勵人,你不用為我道歉,每個人的情況不同。無論是高中的老師還是後來職場的老板我都沒有你那麽的勇敢,除了哥哥,五天哥,領導外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都有記錄,以備萬一。。。。
“現在已老,可以下結論了,此生沒有見過大灰狼! ”,你的這句話為時過早,我看過你青春飛揚時的照片,也見過你現在知性,優雅,思考的樣子,所以永遠不要過早地下結論:)
性侵並不容易判定。首先,性侵的行為得是 repeated and continual, 其次,得有 something in exchange -- job opportunity, job promotion, etc. 最後,得是 unconsented. 郎有情妾有意,人家那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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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寧寧大律師給大家科普,我也是因為前段時間當地的一個案件,特別去仔細地研究了所有的term,跟蹤了案件,就是到了法庭,到最後判還有好長的一段時間。。。
講真,寧寧,我為了稍稍符合點米兔,同樣的含情脈脈,我隻選了副所長為例,而並沒有選寫咱機關大門口的同齡小保安。因為在社會叢林中,後者沒有相對於我更加居高的位置,盡管他還給我塞了封信。不過子喬講了,哪有這麽文雅的米兔呢?隻好認錯。說到大灰狼,那我就真的沒遇到過了!現在已老,可以下結論了,此生沒有見過大灰狼!
思韻肯定都蒙了 :)可見熱門話題不好寫。下次別不信邪,躲著點有爭議的話題,才能歲月靜好。
周末愉快~~
我回想當年自己一個人走夜路,不是一天兩天啊。其實真的稍稍鬆懈一下,借口很多的:比如安全隱患,極端天氣等等。而這時有一個溫情的邀請,來自一個氣質高尚,儀表非凡的男人,人是容易軟弱的。當時我不覺得,今天回首,我是有點佩服自己的"剛硬"的。園姐說得好,我寫此係列,也是為了女兒。
美國這個 Me Too運動,在反性侵這一方麵起到了一些積極作用,但是也讓許多人誤解了真正法律意義上的性侵到底是什麽 (Sexual harrassment, sexual misconduct, sexual assault )。不是男人有一點原始衝動就構成性侵的--還得有性侵的資本才行。馬雲的原始衝動沒忍住,發泄在女下屬身上了,那是性侵。咱們的原始衝動沒忍住,大街上摸了一把美女,那隻能叫失控:)
性侵並不容易判定。首先,性侵的行為得是 repeated and continual, 其次,得有 something in exchange -- job opportunity, job promotion, etc. 最後,得是 unconsented. 郎有情妾有意,人家那是真愛。
什麽事兒一上升到政治運動,就沒有不走樣兒的。這也怪不得大家有怨言。
好了,我要去伊斯坦布爾,去閱讀欣賞你筆下的"包羅萬象"了!:)
女孩(男孩)都應該自尊,自愛,自信,自強,自立。
“女性的潔癖和決絕是遠離米兔的法寶之一。”---王妃娘娘箴言
不得不說思韻是個非常幸運的人,所遇之人均為正人君子,所遇之事皆為發乎於情止於禮,都是能讓你懷念的溫馨往事。
在我們的人生路上,或許都會碰到“有緣有分”,“有緣無分”亦或“無緣無分”,無論是“有分”還是“無分”,我寧願把那份真誠的情愫珍藏在心,“喜歡和欣賞”與“米兔”怎樣也是搭不上界的,多年以後當我們老去時,回頭看當是一份溫暖和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