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凡事磨嘰。別人或靈機一動,或心血來潮,三下五除二就完成的大事,我們要患得患失個經年數載。別人想成事,擺出的是"烏蒙磅礴走泥丸"的勢不可擋,我們則是河溝也會當天塹,一點點激情經不起三番五次的可行性分析,又冷卻了。
地下室裝修也不例外,欲試了好幾年,谘詢了好些人,考察了好幾家,又沒音了。後來連父母都說,趁著孩子圍繞身邊還有動力,趁著這把年紀多少還有心氣,趕緊做了吧。我和先生頓時覺得不能拖了。我倆雖然拘謹,但是一旦覺醒後,還是不乏魄力的,就像當初結婚,知道晚了,我們就敢"閃"。
我對裝修地下室一直心儀向往,卻遲遲躲延,葉公好龍,乃因估量著自己的想象能力,設計能力,動手能力,運作能力,實在底氣不足。到時候所有的操持必落到先生身上,對這樣惱人的不可避免,先生的容忍度是否真象他近日常說的"認命了",我也沒有十分把握。比如折疊椅到了我手裏硬是折疊不起來,瓶蓋子看了說明還是打不開之類的"bad luck",事事勞他親躬,到時候千頭萬緒的他能不發火嗎?
跟裝修公司簽了合同後,先生就埋頭畫圖,反複丈量。他不在時,我望著桌上堆積的草圖,和電腦裏各種材料報價,又佩服又心慌。先生任勞,卻不任怨,回頭他再責我不幫忙咋辦? 可是這忙,從何幫起,找不到門,了無頭緒啊!"Give Up!" 六神無主之下想起辦公室同事Nancy憤怒的口頭禪。對,Give Up! 坐等火山爆發!
施工的日程近了,我突然想到場地清理。這些低技術含量的工作,何不先下手為強,好歹事成後也能邀點功。慌忙蹬蹬下去,理著理出了一篇"新鞋子,舊鞋子"的博文。其實我想扔的東西遠遠不止: 那些過氣的專業書,簡直就是在嘲笑我人生的失意; 那些無病呻吟的文藝書,早已是昨日黃花。都讓我眼不再見為淨吧!上帝說,如果隻是世俗的智慧,"著書多,沒有窮盡; 讀書多,身體疲倦...這,也是虛空,也是捕風"。我早就決心後半生少讀書,多做活,過一種"陽光下忙碌,然後單純地享受應得的份"的健康生活。隻是自我陶煉乃路漫漫其修遠兮,我至今依然四體不勤...再看先生的工具箱,和攤得一地的螺絲釘錘,一圈圈的電纜線,這都是些什麽東東,一點都不"人性",不"浪漫",唉,想愛勞動也真心不易。先生是從創造和組裝中尋找詩意,挖掘美感的,我這個隻會文字排列的又焉知"魚之樂"啊!
終於開工了!先生每天下了班就一頭鑽到地下跟工人搗鼓在一線。這時候他最煩我不懂裝懂地添亂,我趕緊趁機溜了。訂購的材料也陸續到了,我煞有介事地每樣都摸了一摸未拆的紙箱,並不好奇裏麵的內容。離我實在遙遠的東西,哪來的好奇?他是心細如絲的人,我這個大哈還能檢查出個什麽名堂呢!地下傳來刺耳的焊接聲,擊打聲,切割聲,我心平靜: 相信男人,他們是魔術師,到時候就給變出來了!
咦?!怎麽好端端的把樓上的牆給打了幾個洞呢?!"走線嘛!"惜字如金的他再不多說。"媽咪,爹地在給地下室聯網。" 噢,還是娃的語言通俗易懂。他的話我總也聽不懂。比如他登高裝燈或彎腰通管,讓我遞個鉗子螺帽啥的,我絕望地在他指的那一堆不知名的雜碎裏翻騰,十有八九奉上個錯的。"你再形容清楚點好伐?" 我一向謙卑。"我最討厭形容詞!"人家還不耐煩,嫌棄我沒有sense。後來聽說許多太太們憤怒地給這種說話沒有語法,隻吐零星詞匯,猜不對就怪對方的行為起了個醫學名詞,叫"半語症"。還說此症多發於理工男丈夫,是病,得治。我聽了溫暖了許多,看來我不孤單。那麽我的先生,自然也不孤單。
工人走了,先生一個人在三層樓間上下"奔波"了不下上百趟。我身雖不動卻跟著心累。"不行咱就請人做吧!"我不停地在旁勸退。"你過來,"先生給我一個小手電,讓我站在小梯子上,對著一樓高處的一個洞眼照,還不許動,我顫巍巍茫然遵旨。先生上到二樓去察看,在我手臂發酸時他才又現身,方許我解圍: 還是不行,線沒對上。我真怕他累壞了,逼他休息。他躺下了我才好理所當然地也在隔壁打個盹,偷個閑呀。剛迷糊過去就聽大寶喊:"Yeah, 成了!"原來先生躺下後腦子還在琢磨,一個激靈跳起來,讓大寶換個位置再幫他照,終於,多少次的失敗換來了最後的謎底揭開。理工男,我真服了你!
火車上的朋友關心我家工程進展,讓我多誇先生。我說我家先生軟硬不吃呢! "傻子!"一個哥們朋友說,"平日嘴巴甜得很,怎麽對最該告白的人,反倒不說了呢?! 今天回家你就給我去誇,要知難而上地說,厚著臉皮地說!" 媽呀,難死了!我回家,端著架子含蓄地告訴先生,童哥讓我轉達對你的佩服,他當初隻接成了一樓和地下室的線,而你把三層都聯上了,是真功夫。先生不語,轉言其他,語調格外輕柔。那刹那,我感到絲絲暖流回旋蕩滌心房: 不慎娶了笨太太而活得辛苦的先生,如今真的,認命了!
在粉塵和油漆交織的日子,先生讓我帶孩子去外婆家"躲"兩天。趁著暑假最後的光景,我們仨徹底放鬆。世界上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牽著女兒奔赴在去娘家的路上。"風吹那楊柳呀...""媽媽!"女兒止住了我,大庭廣眾的,娃開始懂得矜持,我倒是越來越隨性了。我這次在娘家,除了和以往一樣盡情享受父母身旁的溫馨,血緣三代的親情外,又平添了一層對不遠處的他的掛念。有說婚姻總是漸漸趨於平淡,我倒驚奇地發現,對於我倆,歲月帶來日漸情至,默默地無需言語。
先生來接我們歸家了。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想看地下室的新顏。我知道先生的所有勞苦都在於博女兒一笑。他拉著女兒下去,象認真功課後交卷的學生般虔誠。我跟在後麵。女兒們開心地跳起來,我也無比欣慰,為家的新貌,更為他,我知道,女兒歡喜的那一刹那,對他,一切付出都值了!
在豪宅越建越豪的北城,我家是最普通的家。我們過著普通人的日子,盡著本份給孩子們創造一個溫馨天地。我清早出門去等車,聽見晨鳥歡唱,想到我和先生就是那自然之子,此刻已各自出巢去覓食,為了身後家裏的兩隻小鳥。鷹擊長空,仍要在山崖絕壁處築巢; 燕旋低回,也定在屋簷房角下做窩。我們都需要一個遮風避雨的家。我們裝扮自己的家,就是在傾訴我們對她的愛,在表達我們彼此的愛啊!
記下這段地下室裝修的經曆,讓我日後記得先生的付出,不忘"且行且珍惜"。另一個哥們說: 這家裏又多了一處你們兩人共同建造的角落,真好。我聽了雖美滋滋的,卻實在不好意思點頭。如果論功,這枚軍功章還是不要分了吧!西方生活久了,稍稍長了點公平意識,這枚獎章,理應全部歸他。至於我,我會繼續努力。雖然他又要諷刺我,說我口頭努力了十多年了,絲毫不見起色,可我覺得,說,比起不說,總要好點吧!
寫作畢竟帶給了我巨大的快樂,尤其當我讀留言評論時。我也珍惜文學城裏的"心心相惜","遙遙互賞"。在我少寫的日子裏,我會繼續讀博,向老朋友問安致意,為新寫手的好文點讚,把文學城給過我的鼓勵和友情再回報給這裏。我看重"禮尚往來",我視熱情為美德。再次謝謝大家,愛你們!
你對紙包裝箱的態度跟我類似啊。我們家那位order的那些工具啊,木板啊,我一般過去看一眼,恭維兩句就走開,半點興趣木有 :)
坐在地下室頂思韻的地下室,太讓人驚豔和羨慕了。
吧台,茶椅給大家留著,有緣的那天咱喝一壺,敬一杯!我琢磨著,這人,總有歇下來,閑下來的一天吧!期待未來更美好!
我的先生是標準的"訥於言而敏於行",他的品質是屬於"愈久彌香"型的。我慶幸自己有許多的朋友"旁觀者清"地指出他的好,我的不足。除了身邊的朋友,文學城裏最感激的是藍天白雲姐,忠言不逆耳,我唯有珍惜這份信任。
這下子大寶二寶可有用武之地啦。
這麽漂亮的地下室,有種賴在那裏不走了的感覺!多麽美好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