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靠幫人帶孩子來貼補家用。但是我記憶裏好象她隻帶過兩個孩子。除我之外,其實另一個孩子跟她發生的生命聯係更為緊密。我管另一個孩子叫阿玲姐姐。我是被母親早送晚接,天天回家的。而阿玲則常年住在阿婆家,幾乎成了寄養了。
後來我才知,原來阿玲的父親母親被下放蘇北農村,他們隻好把唯一的女兒托付給阿婆。阿玲的父親叫呂健軍,是作家,詩人,筆名高加索。母親姓鄭,我叫她鄭阿姨。高加索是安徽人,生於上世紀二十年代。鄭阿姨是雲南人,顯然比丈夫年輕許多。他們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背後也有不一般的故事。後來在鄭阿姨和我奶奶結為忘年姐妹後,她將這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過奶奶。可惜我記不清了,奶奶作為第一知情人也已經離世。隻零星記得老呂(我奶奶這麽稱呼他)以前還有過婚姻。鄭阿姨婚後因為宮外孕手術,不能生育,他們領養了阿玲。
七十年代末平反後,作家夫婦回到南京。作家重新執筆,耕耘在闊別二十年之久的文壇。因為共同的恩人石婆婆,我們兩家也成了莫逆之交。作家為人謙和,鄭阿姨更是善良之極。作家出了新的詩集,他會恭敬地送一本給奶奶,內頁上寫著: 恭請張老師指正!記得那本詩集叫"秋天裏的春天"。我們一直收藏著。
奶奶說,高加索年輕時入了地下黨,在左翼報刊上發表詩歌,其中有名的有"觀音土"等。他還參與過學運。解放後他繼續從事文字創作,不久因胡風事件入獄,然後再劃右派,文革中關進牛棚,其後是五七幹校,最後是蘇北農村。我當時覺得他不冤,因為路是他自己選的。我爺爺才冤,那麽出世清高安靜的人,怎麽也趕上時髦成了右派!我現在已經修正了自己的觀點: 不要用黨派給人貼標簽。並不是所有卷入政治的人都是投機者,比如高加索就不是。光目睹他對石婆婆一家的湧泉相報,他的高風亮節,美麗心靈彰顯無疑! 更聽說他後來在擔任"愛國報"主編時,在尊重曆史,還原曆史方麵,突破了時代的枷鎖和局限,異常大膽開明。他也因為堅守正義,清廉的品格被讚譽為新時代的"出土文物"。
兩個背景,道路完全不同的知識分子家庭,因著命運多舛,人生艱難,同時在一個尋常百姓之家找到庇護,體會到了人間終有溫情,世界不再絕望。1998年,高加索"這位誕生於皖南的農家子弟,終於在風雨和陽光下走完了他的人生苦旅",終年74歲。那時我已出國多年。寫這篇時在網上查了一下,讀到一篇關於他的紀念文章,就讓我引用其中的話來結束這一章節吧!
"風狂雨暴幾番來,毀盡文章折盡才。一曲悲歌書一卷,落紅滿紙有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