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家是名副其實的市井人家。一間隔成了三進的平房,就在大馬路邊。最外麵的房間有飯桌和小板凳,往裏中間的小隔間是石爺爺的臥房。這中間房還有個閣樓,踩著活動木梯上去,隻能坐躺的高度,是他們的兒子福生睡覺的空間。我長大後去石婆婆家玩,總覺得那閣樓神秘,很想上去一睹究竟。又象大哥又象小叔的福生鼓勵我,我終是不敢。我平衡差,活動梯子單薄,我怕摔。最裏麵的房間是石婆婆和女兒們住的。現在回想起來,恍惚中甚至不可思議,這一係列袖珍彈丸,灰暗破舊的空間,不但為石家眾人提供了風雨遮蔽,更是我們落魄時的避難所啊!
石婆婆帶我的時候,我並沒有記憶。等我有記憶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了幼稚園的生活了。我的幼稚園和隨後的小學,都要經過石婆婆家。我每天路過,都莫名地對那個平房湧動出親切的溫情。我在幼稚園哭得很凶,在小學也委屈過,但我在石婆婆家一定是自在歡快的,雖然我不知道,不記得,但是我卻篤信不疑。
石婆婆帶大了我,也成了我們最信任的鄰裏。我對她有著感性上的親近,而對她的理性了解則更多的是通過她後來隔三差五的串門得來的。
阿婆無論春夏秋冬,酷暑嚴寒,常年不變地戴著一個藍布的帽子。原來她禿頂,不是頭發稀疏,而是完全一絲不剩,如同尼姑的削發之頂。石婆婆告訴我們,有次街道開會,有個好事者某某某突然惡作劇地揭了她的帽子,眾人驚詫,阿婆羞怒,從此與此人絕交。
石婆婆的眼睛也不好,她說是哭的,差點哭瞎了。頭發掉光是苦的,心裏的苦痛煎熬著青絲紛紛一叢叢一把把地離落。奶奶告訴我,石婆婆年輕時很有姿色的,可是我看到的是眼睛水腫,頭頂遮嚴的阿婆,隻是從她依然白皙的皮膚,我依稀地,努力地想象著她從前可能的模樣。我學著"望鄉"裏的記者圭子的架勢,想要"采訪"出石婆婆的故事。又操著學校裏學來的新詞,纏著石婆婆:"阿婆,給我講家史,我要聽憶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