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後我們到了Topeka。我對眼望一切都很好奇。這州府看上去安靜,整潔,比起我留學的海濱小城更小。但我不嫌城小,我知道自己耐受寂寞的能力。而且越是異域情調,越能激起我的向往,不然出國幹什麽?年輕的我就是這麽不記後果地追求浪漫和陌生的感覺。
我們先來到最高法院大樓,參觀工作環境。我的體會是: 不愧是美國,偏僻的Topeka 也有如此的富麗堂皇,帝國風範!我已經開始有點想入非非了,想到以後日日進出這樣的地方,心裏顫動著隱隱的興奮。我們相談甚歡。考慮到我一路風塵,他們先送我去他們幫我預定的酒店休息,第二天再安排新的內容。酒店是Ramada Inn,離高院約半小時步行,但Christine叮囑我,明天過來時,出於安全,還是叫出租吧。畢竟是市中心,萬一有個閃失,我們還要為你負責呀!我非常好奇,我天天在加國小城步行,Rachel 和Jeanne皆是如此,難道美國如此不同?! 又不是紐約,難道小城鎮也要草木皆兵?!
第二天一早,我換上套裙,皮鞋,雖然用今天的標準有點土,但都是壓在箱底從國內帶來的自認為最拿得出手的裝束了。雖是寒冬,但我是北方加國來的,Topeka的冷不難對付。我還是決定步行,現在回想自己真是自負固執,人生地不熟的,為什麽為省兩個小錢不聽勸告呢?!一路上是冬日早晨清冷下的靜,人行道上有零星的黑人。我昂首闊步,用肢體形象擺出"神聖不可侵犯"的姿態。路過那幾個年輕黑人時,我還主動跟他們招呼,他們也回應,友好的態度裏有些好奇和拿不準。估計我那完全不合習俗的出格的"無知者無畏"讓他們反倒害怕起來。
Fred再見我還是高興,我們隻簡短地談了與業務有關的話題,他就覺得夠了。他特意安排了Christine和另外兩位資深女雇員陪我遊覽Topeka及周邊風貌。"到時候選家好的中餐館,帶思韻好好吃個飯。"我們走時他特意關照Christine。
那天走了哪些地方我已記不全了。記得她們帶我看了當地富人區,我覺得不如咱東岸的小城的豪宅氣派。記得她們帶我參觀了參議員多爾讀書的地方,Washburn Municipal University,多爾讀的也是法律。那裏專門建了多爾的紀念館。兩年後Bob Dole代表共和黨競選總統,挑戰克林頓,那時的他不惜辭去兩院領袖一職,在70多高齡也象我一樣玩孤注一擲,他失敗了。投票人並不會因為你那為國付出的殘疾胳膊就一輩子念你的情,許多的人生是活到老敗到老的。多爾今年93歲了,依然健在,這才是真正的成功,其餘的失敗反倒是虛浮。隻是年輕的我尚不懂這個道理。
中午時分我們來到一家中餐館。Topeka 的中餐館當然不能跟今天多倫多鋪天蓋地南北風味俱全的中華飲食相比,但我是知足的,我看出她們的用心。我們一路交流得非常愉快,她們覺得有人願意落戶偏僻的Kansas對她們是意外的幸運。我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地道出我圖的隻是穩定收入,我說這份工作是體麵的,讓我有自豪。記得我點的是宮爆雞丁炒飯,結果太辣了!她們點的是酸酸甜甜的咕嚕肉,說每次來都是吃這個,不願意再冒險嚐新。
飯後回到高級法院,我見了Fred,感謝他細密周到的安排,也謝了幾位陪同女士。Fred說這會兒樓上正好有個慶典儀式,你跟我去看看。我再次見識了小地方藏著的"恢弘"。具體為什麽而舉行儀式我忘了,但是在星條旗下大家手放胸口的情形還是有點感染我這個來自楓葉國的國際留學生。因為在楓葉國,大家強調的是多元文化,而不是"熔爐"。所以加拿大人是以自我而鬆散的方式,用"好好過日子,不說大道理"的實際來愛自己的國家,並不象美國人這樣高漲地表現"愛國"。
我的麵試結束了。Fred送我到門口。他真誠地對我說:"我們還有兩個人會來麵試,我不想瞞你,這是我們要走的固定程序。但是我為你所做的一切,我不會每個人都如此的。我希望你知道我們是在討你高興。按規定我現在不能給你承諾,你放心回去,靜候佳音。你的機票多半沒有白花的。"我望著高大的Fred,想著將來能與這麽溫暖的人共事,心裏是歡喜的。
我回到酒店,身心一下放鬆,連日來在極度興奮中被忽略的疲倦如狂風暴雨般襲來。晚上,我喉嚨巨痛,陣陣發冷,接著就是周身滾燙,發起了燒。這是我自出國後第一次生病。過去的一年多,加拿大同學此起彼伏地生病,隻有我象個鐵人,大家都嫉妒了。眾人不解我到底是什麽特殊材料做成的,仿佛銅牆鐵壁,刀槍不入。我這個在中國病歪歪的林黛玉心裏明白:是楓葉國的清新讓我強壯,變成新人。
我知道要趕大早的飛機,這時不能倒下。我一整夜不停地喝洗手間的冷水,美國的水也是打開龍頭就能喝的嗎?這水怎麽沒有加拿大的清爽啊?!淩晨4點我通過酒店預定的麵包車來了,我跌跌撞撞爬上去,車裏已經有幾個象是出公差的男士,我挪到最後一排,是個長座椅,一頭倒下就睡,不管形象,不管安全帶。天塌下來,也沒勁在乎了!
天方露白時分,我到了堪薩斯城機場。回來的路線是直接飛蒙特利爾,再轉飛我的小城。飛著飛著,我的燒退了。一路風塵,在美加之間飛來轉去,我體驗的是機場運作的井井有條,機組服務的有禮周到和身旁旅客的文質彬彬。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念祖國,想念中國火車上的沸騰人氣,哪怕我的同胞不似如此文明,哪怕那裏的空氣也許有點汙濁。飛機上已經在祝賀旅客聖誕快樂了,我流著熱淚,再次對自己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