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韻如藍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李健的＂貝加爾湖畔＂裏唱道：＂那變換的腳步，讓我們難牽手…那紛飛的冰雪容不下那溫柔＂。這歌成了年度金曲，被人傳唱。我不知人們的感動在哪裏，如果歌裏傾訴的是一個現代人回顧往昔，對走失了的愛情的思念，那真沒有必要用貝加爾湖來給老套的故事添加文藝的包裝。貝加爾湖畔一年中＂春風沉醉，綠草如茵＂的時光應該是短暫的。她留給我的印象是＂蘇武牧羊＂的傳說。對於中原來說，那裏是怎樣蒼茫苦寂，風刀霜劍的地方啊！
蘇武過後兩千年，貝加爾湖又迎來了新的流放者。然而這是多麽不一樣的流放啊！俄羅斯１２月黨人和他們高貴美麗的妻子們的愛情深深吸引了我。這些試圖用法蘭西式文明推動俄羅斯向前的青年貴族們失敗了，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他們的妻子，決然拋棄以往的優裕，選擇與自己的丈夫長相伴。她們的堅貞為多少文人頌揚。
等到我自己也經曆了婚姻後，我不再停留於對堅貞愛情的單純的感動了，我反倒想以１２月黨人的妻子們為例，理性地分析女人對愛情的信心來自何處。
我起先懷疑東正教時代的俄羅斯婦女思想保守，依然有＂從一而終＂的思想。可是沙皇當時是要求她們離婚的呀，俄羅斯再落後也不搞株連九族的。她們都年輕美麗，擁有貴族特權、財產權和再婚權，她們並非走投無路，而追尋丈夫是她們的自願選擇。中國新文化運動後有大批文人拒絕了封建包辦的原妻。那些被世界遺忘了的原妻恪守著舊禮教，毫無生命起伏地默默終了一生。雖然也算一種＂堅貞＂，卻激不起詩意，不能仰望鼓舞，隻是讓人們唏噓痛惜不已。所以１２月黨人的妻子並不是因為＂貞潔＂而被讚美的。
又有大量讚美的文章說她們清楚丈夫追求的崇高，她們有著同丈夫共同的對自由和人文的理想信念，所以有無比的勇氣選擇與失敗的親人同甘苦，共存亡。可是並不是每個投奔延安的女學生都是心甘情願嫁給窯洞革命家的。聖約翰以共同服侍上帝為名要求簡愛做他的傳教士夫人也沒有說通。光有共同追求，似乎也還不夠。
我猜想她們的勇氣更是一種人性的自然流露，那就是：因為愛情。就如同其中的一位妻子所說：＂詩人們把我們頌讚成女英雄。我們哪是什麽女英雄，我們隻是去找我們的丈夫罷了。＂說到愛情，這一定不是單方的情感。試想如果這些青年軍官和貴族，平日裏每天喝得醉熏熏的，回家對著妻子粗暴，就象高爾基的繼父那樣，是否還會有妻子們後來如此堅定的＂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呢？少年高爾基為保護母親要與繼父拚命的畫麵仿佛又在眼前。
如果他們平日的關係就是名義夫妻，搭夥過日。那沃爾康斯卡婭公爵夫人（也有人說是特魯別茨卡婭公爵夫人）在奔波了一年後終於見到自己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丈夫時，不會激動得跪倒在地上，＂先親吻他腳上的鐐銬，好久才站起親吻丈夫的身體。＂能夠佩得如此柔情的男人該是怎樣細膩浪漫的丈夫啊！如果男人本身是粗糙冷漠的，妻子哪裏會有這樣的激情呢?! 明白是對牛彈琴，也就不會自取其辱了。
12月黨人都是俄羅斯占領法國後在巴黎停留過生活過的青年精英。他們深受法蘭西文明的熏陶，立誌要用先進人道的思想改變俄羅斯。我猜他們對待女性是尊重體貼的，也學到了法國式的浪漫。從他們給妻子的信裏可以讀出。穆拉維約娃的丈夫寫道:"自我們結婚以來，我沒有向你隱瞞任何事情，唯有這次起義之事。我曾多次想對你說出這個不祥的秘密，但不忍你擔驚受怕。現在我給你帶來了痛苦和驚嚇，我的天使，我願雙膝跪在你的腳下，請饒恕我。"穆拉維約娃的回信說：＂我覺得我是女性當中最幸福的人，你的淚水和微笑，我都有權分享一半。把我的那一份給我吧，我是你的妻！” 這樣的夫妻交流，用古今中外的標準，都是太可遇不可求了！
他們的妻子是偉大的，也是幸運的。不是每個女人都有社會資源去接觸到最優秀的男人。就像中國民間的許多善良女性，卑微的出生就決定了她們的教育和結交層次，再柔情似水，溫婉動人也可能終生找不到給與和釋放愛情的對象，比如楊乃武與小白菜，比如武大郎與潘金蓮。還有巴黎聖母院前起舞賣藝的吉普賽女郎，盡管內心多麽向往美好的愛情，招惹的卻隻是玩絝子弟，病態的神父，潦倒的詩人和奇醜的敲鍾人。她的出身已經決定她沒有其他選擇的。我自己飄洋過海來闖蕩，在新世界裏經曆了漫長的，無人相伴的孤獨生涯後，曆盡曲折，才幸運地找到了值得磨合的另一半。有更多的寂寞尋愛的女性依然在＂You Have To Kiss A Lot Of Toads To Find Your Prince＂的魔咒下無望地尋尋覓覓。
再看看１２月黨人的貴族妻子們，她們出身名門望族，受過良好教育，貌美如花。在最美的年齡遇到門當戶對的愛人。她們的丈夫驕傲瀟灑，年輕英俊，才情洋溢。東正教在基督教三大分支裏，最講男女平等。她們跟隨丈夫參加各種藝術沙龍，據說＂這些沙龍不閑談，不打牌，不胡鬧，而是通過音樂和戲劇來探討宗教、科學、曆史、哲學、法學、藝術，俄國和西方的關係及俄國的前途、俄國的道路。＂她們的丈夫又學到了法國的浪漫情懷，理想主義和貴族精神。她們愛自己的丈夫，又有多困難呢？！
有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或者如李健歌中所唱: 稍稍變化的腳步就會成為錯失的理由，都是因為本來就不愛。要說俄羅斯貴婦是西伯利亞的豐碑，貝加爾湖畔的白樺，都是名副其實的。隻是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婦女連為愛堅貞，為愛舍棄的機會都沒有啊！
我望著自己嬌美可愛的女兒，心裏暗暗祈禱：讓我們的世界更加文明進步，願我們的女兒能夠幸福得象花兒一樣。在她最美的年華，願她遇到一個才俊。願相愛的他們不必經曆貝加爾湖畔的考驗，而是用溫暖陽光的方式寫出屬於他們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平凡而沸騰的生活中完成他們的＂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願他們交出人生合格滿意的答卷，隻有這樣，貝加爾湖畔先人們的高貴靈魂才會得著欣慰了！
我的中文其實不總是那麽好，但是你的文章總是能夠喚醒我最好的思維和表達，要不怎麽叫知音呢！至於我還悄悄地提醒了你的別字，我自己看了三遍也沒看出來是哪個字 ：）
洋蔥說得對，大多數平常人家的婚姻趟不過貝加爾湖：堅貞？請給我個理由，是為誰？！所以我相信這些俄羅斯人有著基於匹配的真愛，他們既悲壯又幸運。
寧寧這個知音我若言謝反倒見外了。寧寧的評論不但畫龍點睛，還總帶給我更進一步的提升。做為訴訟律師，你的英文自然要好，可你的中文怎麽也這麽好呢？！語言優美得讓人仰望，還悄悄提醒了我的別字！:)
但無論如何，說“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是西伯利亞的豐碑，貝加爾湖畔的白樺，是名副其實的“。 我相信這樣的追隨不隻需要愛情，也需要熬過艱苦寂寞的漫長歲月的生活能力，“坐銷歲月於幽憂困苑之下，而生趣未失“的教養。就如同日瓦戈醫生的妻子，在西伯利亞的荒原裏采擷盛開的黃色野花時，她臉上煥發出的迷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