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翠袖薄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小時候，總是渴望一件背帶裙，天藍色，大擺，裙擺上鑲兩道白邊。配上白襯衫，係上紅領巾，就像是畫報上的標準少先隊員。可是家裏並不寬裕，一年做不了幾件新衣服（那時候還要布票呢），媽媽總是選擇著最實用的樣式，這種不合實際的願望，我甚至沒有和父母提過。
初中時，流行過一陣日本電視劇，裏麵的少女校服，白色的水手服配深色短裙，既青春又靚麗，讓人羨慕不已。我們子弟校傳聞要訂做校服的時候，可把大家高興壞了，各種憧憬。等校服到手之後，深藍色的小翻領上衣和普通褲子，布料極差，毫無版型，又肥又大，大家都傻眼了。夢想與現實的距離，大概是淘寶上賣家秀與買家秀的區別，再加上十萬八千裏。
住在多倫多的時候，旁邊有一所私立中學，女孩們穿著白襯衣，紅底格子短裙，非常引人注目。前年在 Old Navy 看到有校服式的小裙子，給女兒買了兩件，配白襯衫，多可愛呀。可女兒說“Too formal”，穿過一次就不肯穿了，她更喜歡短褲而不是裙子。我一直想象姑娘穿上自己兒時渴望的衣裳，背著書包，微揚起頭，如天鵝般走過校園。打住，說過不要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到孩子身上。（笑）
我考上北大那年，媽媽給我做了一條長裙，我穿著長裙，在燕園裏留下各種影像。今年北大校友聚會，征集當年的校園照片。我找出長裙穿上，照了一張對比照。然後感慨，“二十多年過去，長裙依然，而我的青春小鳥卻一去不返”。
大學的時候，夢想的衣服是一套民國的學生裝：白色的中式上衣，斜琵琶襟，腰那裏要收緊一些，可袖子卻是從肩到袖口逐漸放寬，衣領，袖口和下擺都要鑲邊；下身是簡單的黑色裙子，配黑色低跟皮鞋。想象中，自己戴著眼鏡，梳麻花辮，穿上這麽一身，抱著書走在北大校園，仿佛穿越了時空，有一種曆史使命感。如同畢業歌中，“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會的棟梁”。
相冊裏有一張照片，是老公給照的：春天的多大校園，我穿著長裙站在盛開的海棠樹下，微風吹過，花瓣紛紛飄落。後來，我給照片提名“落花人獨立”。不久之後，我懷孕生子，有十幾年沒再穿過裙子。
在大學畢業之前，我的衣服大都是由媽媽操辦的，我並沒有質嘴的權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啊）。剛出國的時候，經濟並不寬裕，買東西的時候總要乘7乘6，和國內比物價，下不了手去買衣服。後來工作，生兒育女，房貸車貸，還有托兒費用，教育基金，每天忙忙碌碌，幾乎喘不上氣來，根本顧不上打理自己。等女兒上了小學，我終於有空注意一下自己，發現花期已過，不經意間，我已變成了發福的黃臉婆。
有了個人時間之後，和同學們重新聯係，撿起筆記錄生活，跳舞健身，學鋼琴，我也漸漸找回自己。前兩年，發發狠，一年減了近30斤，上衣從XL減到了XS，褲子從8-10減到了0，衣櫃裏的衣服統統不能穿了，要全部換掉，真是甜蜜的煩惱。然後發現，我再也不能從Costco買衣服了，因為那裏最瘦的褲子是4，最小的上衣是S，我必須開辟新的地圖，就此打開了我的購物頻道，開啟了買買買模式。後來又發現了淘寶的妙處，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高興的時候，給自己買件衣服，讓美麗的心情錦上添花；鬱悶的時候，給自己買件衣服，為低沉的情緒添一抹亮色；過生日的時候，給自己買件衣服，減輕一下又老了一歲的恐慌；加薪的時候，給自己買件衣服，獎勵一下自己的辛勤工作。。。想起了網上的女生笑話：包，治百病。
可惜的是，買件可心的衣服並不容易。衣服的質地，做工和樣式，全都要考慮，還有一個決定因素：價格。有時候，出去逛半天，一件衣服也買不到。常一邊逛，一邊在心裏嘲笑自己：中年婦女，真難被討好！
有一段時間，特別想要一件裘皮大衣。專門跑到市中心的The Bay 去看，有兩件覺得不錯，一看標簽，上萬加元。隻好安慰自己，“我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有時候，喜歡一件衣服卻無法買下，真的是輾轉反測，寤寐思之；有的衣服掛在那裏很漂亮，可穿上去卻一般；有的衣服穿上之後看著好看，可穿的人卻不舒服；有的衣服看似尋常，穿上卻很得體。。。就像是愛情。
仿佛是為了彌補那十幾年沒有穿裙子的遺憾，這兩年我為自己添置了不少裙子：連衣裙，旗袍，半身裙，大擺裙，魚尾裙，筒裙，印花的，純色的，波點的。。。打開衣櫥，就像在檢閱自己的後宮。暑假回國，又買了一批加厚的打底褲，可以在天冷的時候繼續穿裙子。然後，發現自己的衣櫥裏還少了斜方紋呢裙和緊身針織裙。真是生命不止，購物不息。即便有了一個後宮，我還要年年進新人。
減肥成功之後，我喜歡穿修身的衣服，恨不得向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叫囂，“我沒有遊泳圈，我沒有遊泳圈”。。。
每天晚上，為自己搭配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早上把自己打理的幹淨清爽，讓自己一天心情舒暢。向每一個為自己開門，摁電梯的人致謝，微笑。偶爾被老公誇讚一句，“你今天這身看上去挺好”，更會開心很久。
幾年前，我喜歡上了盤發，買了不少漂亮的發簪，告別了幾十年如一日的馬尾巴。每次盤好頭發，插上發簪固定，我都要背對著洗手台的大鏡子，手裏拿一個靶鏡，查看一下（“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盤起長發，總有一種溫婉的感覺，走動時，簪上的流蘇微微晃動，仿佛欲語還休。可惜兩年前開始掉頭發，每一根頭發都變得非常寶貴，我隻好剪成短發，好好養護，那些美麗的發簪都收起來了。“渾欲不勝簪”什麽的，簡直是人間悲劇有沒有！
現在的自己，已經過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眼角尚沒有多少細紋，可已經需要定期染黑頭發；腰肢依然纖細，可卻需要竭力維持。總是恐懼著，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或幹癟或富態的老太太。就像是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總在眷戀枝頭殘餘的顏色；或者正在下落的夕陽，強要留住那一抹斜暉。再怎麽掙紮，都透著一絲感傷。----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夢想中，還有一間大大的衣帽間：高處有明亮的窗，可以透過陽光，有一麵牆都是鏡子，周圍的架子上擺滿了衣服，鞋子，帽子，中間有一座沙發。當我老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架上的衣裳，回憶舊日的美好時光。
年少時，從瓊瑤小說中讀到過一個小故事，裏麵有一個用雨絲紡織的少女，讓我心馳神往。偶爾午夜夢回，不知身在何方，依稀記起當年，常常望著窗外做夢的姑娘：收集飄落的雨絲，織就天國的錦緞，裁成我夢的衣裳。
1）琅嬛記 ---- 伊世珍
沈休文雨夜齋中獨坐，風開竹扉，有一女子攜絡絲具，入門便坐。風飄細雨如絲，女隨風引絡，絡繹不斷，斷時亦就口續之，若真絲焉。燭未及茇得數兩，起贈沈曰：“此謂水絲，贈君造以為水紈。”忽不見。沈後織成紈，鮮潔明淨，不異於冰。製扇，當夏日，甫攜在手，不搖而自涼。
2）假若我有天國的錦緞 ---- 葉芝
假若我有天國的錦緞，
以金銀色的光線織就，
蔚藍的，灰蒙的，漆黑的錦緞，
變換著黑夜，晨昏和白晝。
我將用這錦緞鋪展在你的腳下，
可我除了夢一無所有，
就把我的夢鋪展在你的腳下，
輕一點啊，因為我的夢承托在你的腳下。
HE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
--Walliam Bulter Yeats
Had I the heavens' embroidered cloths,
Enwrought with golden and silver light,
The blue and the dim and the dark cloths
Of night and light and the half-light,
I would spread the cloths under your feet:
But I,being poor,have only my dreams;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Tread softly,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