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翠袖薄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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滏陽河傳(四)大奶奶

(2016-05-25 20:10:44) 下一個

大奶奶是個苦命的女人。據說她結婚的時候,下的是大雪。大奶奶出殯的那天,下大雨。

 

大奶奶結婚很早,15虛歲的時候,已經做了母親。我虛歲15的時候,連生理衛生還沒學呢,什麽都不懂。

 

大爺爺死於1943年,日本人占領期間。其實就是一老百姓,被偽軍用槍托打,槍走火了,大爺爺很倒黴地被子彈打中,喪了命。大奶奶很年輕就成了寡婦。據說因為有兒子,就沒有改嫁。可是大奶奶的兒子還沒有成年就早殤,但大奶奶就一直守了下來。

 

爸爸年輕的時候,做過一個怪夢:有一個人問大奶奶要錢,大奶奶說沒有錢,指著一邊的爸爸說他有錢,於是那人把大奶奶一下推倒,就衝向爸爸,爸爸掉頭就跑,那人一直追,一直追,直到爸爸跨過一條水溝,那人才作罷。第二天早上,爸爸給人講這個夢,沒有人明白是怎麽回事。結果當天大奶奶從房頂摔下來了,傷著了腿。然後大家問爸爸夢中推大奶奶的人是什麽模樣,爸爸形容了一下衣著模樣,據說就是大爺爺的形象,而爸爸是在大爺爺去世之後出生的,從來沒有見過他。於是當天,就趕緊給大爺爺上墳,燒紙錢,怕是他在地下錢不夠花,所以上來找大奶奶要。

 

爺爺去世的時候,對守在床前的爸爸喊,“大哥,大哥,你是來接我的嗎?”那時候,離大爺爺去世已經快50年了。小時候,從來沒有聽爺爺講過大爺爺的事。直到去年回國,專門找爸爸問家族往事,才知道大爺爺叫“曹風鳴”,真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寄托了長輩很多的期望。而大奶奶的名字,大概連爸爸都不知道吧。

 

爺爺十幾歲就被送去當學徒,想來大爺爺應該是守著太爺爺在村裏生活。

 

大奶奶守了近40年寡。現在簡直無法想象,一個女人,帶著3個孩子,如何在亂世中求生存。在她剛剛嫁給大爺爺的時候,是否以為得遇良人?

 

我記事的時候,大奶奶獨自住在家後麵,臨大街的一間小屋。大奶奶長什麽樣子,我已經全忘了,就記得她的腳好像比奶奶的更小一些。

 

大奶奶有兩個女兒,一個嫁在姥姥他們村,一個就嫁在本村。嫁在本村的堂姑家有一顆桑樹,大奶奶去她家走動,回來時常用手帕給我帶一包桑葚,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啊!常常把嘴唇都染紅了。有一次我吃多了,倒了牙,那滋味真是酸爽,好像連豆腐都咬不動了。

 

小時候,媽媽禁止我們用一支筷子,因為筷子總是成雙成對,用一支不吉利。媽媽說,大奶奶喜歡用一支筷子插東西,結果守了一輩子寡。

 

有一次,我在家裏亂翻,找到一根銀鏈子,和銀吊牌,據說是以前大奶奶給爸爸的。我很高興地拿去學校顯擺,一轉眼就找不到了,至今仍是疑案。

 

大奶奶去世那年,我上一年級。她的葬禮我都沒有參與。出殯之前有一個儀式叫“摔盆”,即把靈前祭奠燒紙所用的瓦盆摔碎,要由死者的長子或長孫來摔。大奶奶沒有兒子,關係最近的男性後輩是爸爸,而爸爸當時在外工作,回不來,就由大弟代替爸爸履行這一責任。葬禮後,大奶奶的兩個女兒收拾遺物,把大奶奶的紡車留給我們,算是大弟因摔盆而分的遺產。

 

那時候很多人家都是自己用棉花紡線,然後織布。小時候貼身睡的床單就是土布,記得很舒服。有的人家沒有錢買洋布,也拿自己織的土布做衣服。媽媽並不會紡線,織布,那個紡車我當玩具轉過幾圈,就束之高閣了。

 

如果在從前,大奶奶大概會在家譜上留下一個“曹X 氏”的印記吧,或者還要把小弟過繼到大爺爺這一房,以免絕了大爺爺的祭祀。聽媽媽說,以前的族譜都是寫在布上,文革的時候,大家把族譜都洗了,把布縫起來做樣板戲的幕布。

 

曾有一次,爺爺帶年幼的我去上墳,祖墳在村外的麥田裏,後來再沒有去過,隻勉強記了個大致方位,我自己是找不到的。前幾個月,村裏要在那一片修廠子,通知爸媽把墳遷走。我家在村裏早就沒了地,族人也都很遠了,爸爸媽媽隻好把爺爺奶奶的墳遷到本村四姑家的地裏,別的就顧不上了。

 

大奶奶的兩個女兒都已70多歲,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大奶奶的音容笑貌,姓字名誰,娘家何處,已俱不可考。大奶奶的一生,如風過無痕,了無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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