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二)
村裏有個侏儒,名叫順安(音),就住在我們家前麵。據說他坐火車都不用買票,有一年他去北京看望妹妹,結果很多人去他妹妹家看他,鬱悶之下,他一個人去北京動物園散心,然後周圍的遊客都不看動物了,改圍著他旁觀。據說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想勸他在動物園工作,他憤怒地拒絕了。大弟小時候特別調皮,總是追著順安要和他比誰的個高。
大弟村裏有個同學的爸爸外號叫‘小眼’,有一次大弟指著自己的眼睛問同學,‘你看我的眼小嗎?’被揍了。媽媽知道後說,‘活該!’
奶奶的腳是裹起來的小腳,小時候常跟奶奶比誰的腳大。
村裏的舊房是1966年刑台大地震之後統一蓋的,媽媽帶我們住在西屋,爺爺奶奶和姑姑住在正房,西屋和正房之間有一間小廈子,用做廚房。爺爺奶奶和六姑搬到村外的新屋之後,媽媽帶我們搬進主屋。
有一次奶奶從西屋屋頂掉下來,正好落到西屋的炕上,除了下一大跳之外,沒事。
村裏家家戶戶都在屋裏的牆上掛一個布縫的褡褳,上麵一格一格的都是口袋,可以放信和各種瑣碎東西。
舊院的左鄰養過一隻大白鵝,常追著我跑,後來讓我養的豬給咬死了。他們家的女兒和小弟一般大,叫蓮蓮,常和小弟一起玩。
舊院的右舍住一個老人,人稱‘老法國’,聽爺爺說他年輕時侍候過法國人。
我家胡同下邊,離村裏大溝很近,有一戶人家,女兒和我同學,兒子和大弟同班。那家兒子有一隻眼瞎了,媽媽告訴我們他是玩剪刀弄瞎的。至今我還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被剪刀弄瞎的,還是媽媽為了不讓我們玩剪刀編的?
幾歲的時候,家裏給我買了幾個小雞仔,第一次自己養雞,養到半大,據說到了春天就可以下蛋了,一天半夜裏讓老鼠全咬死了,我大哭。
小時候還養花,種的最多的是指甲花(鳳仙花),摘下來和明礬研碎了染指甲,有的小朋友還在手腕或手背那裏染上‘工人’二字,那時候覺得做工人就是很好的出路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現在這種日子。
還種過夾竹桃,後來從收音機的小說裏知道夾竹桃有毒,媽媽不讓種了。還有死不了,家家都要種上一盆,前幾年在渥太華的店裏還看到了,我還買了回來種下,舊夢重溫。
我還種過一盆紅三珠,養了好幾年,開小白花,結綠色珠子,然後依次變成黃色,紅色。至今不知道正式的名字叫什麽。
76年唐山大地震,想來村裏也是有反應的,可我已全不記得了。記憶中的第一次地震,是我上一二年級時,一個冬天的早晨,已經醒來,還未起床,突然聽到一聲響動,感到炕晃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地震了,於是全家趕緊起來,跑到街上。
童年小夥伴建敏的父親,特別會講故事。常在晚飯後跑到她家,在昏黃的油燈下,聽他講故事。他講過很多鬼狐故事,後來看了<聊齋>,很多故事源於其中。
還有媽媽講過傻小子,憨女婿的故事,什麽牛換羊,羊換鴨,鴨換雞之類的。後來看<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都能找到類似的故事,可見全天下的傻小子都是一樣的。
小時候還聽過很多後娘故事,真是太可怕了。其中有一個講後娘用蘆花做棉衣,差點兒把孩子凍死,後來發現居然是曆史上的真事,二十四孝中的'蘆衣順母',主角閔損,字子騫,是春秋時期魯國人,孔子的弟子,在孔門中以德行與顏淵並稱。
還記得許多兒時的童謠,'小白菜,心裏黃,三歲兩歲沒了娘。。。','傻小子,坐門墩,哭著叫著要媳婦兒','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小老鼠,上燈台,偷吃油,上不來'。。。
老家地裏有很多蛇,有時院子裏也能看到。北方,都是無毒的菜花蛇。小時候還聽了很多蛇的故事,什麽蛇有靈,會報複。大概是大人們怕孩子們掏鳥窩,講的。後遺症是我一直都很怕蛇。
小弟屬蛇,不怕蛇。小弟上初中時,還偷偷在家裏養了一條蛇。暴露後,被大罵一場。
村裏有一口井,就在村外,離村外新家很近,大家都去哪裏挑水。我們離開老家以後,村裏才接上了電燈和自來水。我們村裏的水是甜的,而三裏外姥姥家的水就是鹹澀的。
80年代初期,公社裏買了一台電視機,大家晚上都搬著小板凳去看。有一次看到一個童話劇,裏麵有一片魔法丁香林,一個被施法變成黑貓的王子,一個被推進丁香林的公主,我一直念念不忘,直到上了大學,一次寢室臥談會,我才和室友對上暗號,現在知道這是一篇名為《金發小姑娘的故事》的法國童話。
有一陣子,公社裏還辦了一個圖書室,我記得我還從中借到過嶽飛傳的後傳。
小時候過八月十五,村裏人都自己做月餅:發好麵,包上紅糖,用模子刻好,放鍋裏蒸熟。其實就是月餅形狀的糖包,可還是喜歡啊!記得我要去別人家借月餅模子。月亮升起來之後,就帶著自家的月餅來到屋後的大街上和小夥伴集合。有一年,我們的大姐大提議,大家一起把月餅往天上扔,然後接住哪個吃哪個。姥姥村裏沒有月餅模子,所以姥姥她們的月餅其實就是烙糖餅。
有時候爸爸拿回家單位發的月餅,北方的月餅,好像最多是五仁的,我特別不喜歡其中的青紅絲,至今不知道是什麽。
每年秋收之後要種小麥,常常能在麥田裏看到一種名叫‘窩臉兒’的小鳥,現在想來,應該是鵪鶉吧?秋天的時候,還能捉到特別肥的大螞蚱,常常拿回家烤著吃。
種完小麥,就該過冬了。還記得初冬的田野,一片蕭瑟。小學有一片課文,講的就是深秋或初冬的景色,可具體內容已忘記了。
在老家的時候,大家口裏的山藥是指紅薯。到了山西,山藥變成了土豆。出國之後才發現,原來山藥是另一種東西,既不是紅薯,也不是土豆。
村裏家家廚房都有一個很大的灶台,上麵有一口大鐵鍋,能做一大家子的飯,灶台旁邊都連著一個風箱,作為家裏的長女,拉風箱很早就是我的活了。
村裏人都在院子裏搭架子種絲瓜,舊院太小種不了。小時候不喜歡絲瓜那股味,還不喜歡芫荽,如果不小心吃到一個花椒,那簡直要做出怪臉,跳起來,再漱好幾口才行。搬山西後,峨口附近的村裏有一棵花椒樹,離很遠就能聞到。
我家屋後的大街上,公社旁邊,有一家在街上擺攤炸果子,其實是圓圓的油餅,好吃極了。一般隻有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得到一毛錢,去買一個。
老家還有一種特色美食熏雞,是我吃過最美味的雞了。小時候要1塊錢一個。
老家還有一種煎餅,攤得薄薄的,脆脆的,隻在集上才有賣。
還記得在外麵玩餓了,跑回家找奶奶要吃的。奶奶從掛在房梁上的籃子裏,拿出窩頭,掰一塊給我。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把幹糧放籃子裏,掛房梁上,防老鼠。
第一次有了過生日的概念,是媽媽給了我一個煮熟的雞蛋,當時還沒有小弟呢。
老家每年農曆二月初十,三月初十有會,分別稱為'二月會','三月會',極是熱鬧。我家屋後就是村裏東西向主街,提前一個多月就有商家在我家屋後的牆上做記號站地了。正日子那天,連學都不去上了,街上的人磨肩接踵,擁擠不堪,還是小孩子的我在大人腰間擠來擠去,極是快活。手裏拿著用父母給的幾分錢買的包在透明玻璃紙裏的糖豆,跑到村外不那麽擁擠的地方去看跑江河的老把式賣藝,記得有變戲法的,耍猴的,吞劍的,吐火的,等到收錢的時候就一轟而散。每次大人都要叮囑不要跟人亂跑,走丟了,據說每年都有走丟的孩子,不知道大人是嚇唬我們還是真的。周圍村子的親戚那天都來了,簡直就是孩子們的狂歡節。
自從1983年我離開老家之後,再也沒有趕過故鄉的'二月會','三月會',已經30多年了。不知故鄉的會是否盛況依然?也許再過十來年,等孩子們大了,我才有機會再趕一次故鄉的會?'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隻想一想就叫人欷籲不已,幾十年的時光,到底都跑到哪兒去了?
還有老家的集市,老家是鄉政府所在地,比周圍的村子都大,每5天一集,在農曆初五初十那天。出國之後,十幾年沒有趕過村裏的集,前年回國,專門湊那兩天回去,趕了一場老家的集,以償心願。老家的集還是那麽熱鬧,比記憶中的還熱鬧,我買了一個小包,以做紀念。
小時候的集市上可以買到很多好玩的東西,陶土燒得哨子,刻泥團的模子,玻璃彈珠。。。
小時候好像隻有過集的時候才有肉賣,可是買肉的時候也很少。有一次爸爸回來了,媽媽去買了5毛錢的肉,小弟說,‘聽說要買肉,我心裏真得(意)’。現在小弟都要控製吃肉了,白雲蒼狗,世事變遷,莫過如此。
老鄉好!
我是寧晉的,11歲時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