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米曾經當過幾年“海澱寶媽”,她的大兒子,上的是北京海澱最好的小學之一。那時他們一家人剛從美國回來,丈夫從事科研工作,是高校博導,她也在海澱區一所國際學校工作。一來身在教育資源的“大戶人家”,二來夫妻兩人性格佛係,林小米自認“從來沒為孩子的教育問題操心過”。
但她內心的平衡感,在兒子小學一年級開學的第一天就被打破了。那天放學回家,孩子嘟著嘴坐在椅子上,看起來悶悶不樂。一問才知道,兒子的同桌早已經把課本全部學了一遍,還對他說,“爸爸媽媽說我就是來學校複習的,我再學一遍,知識就鞏固了,掌握得就比你好”。
很快,她發現,學校的競爭壓力在不斷加劇。比如,學校開始在孩子們課間休息時安排速算競賽和背古詩競賽,競賽規模從班級擴大到了全年級。
漸漸地,脾氣向來很好的大兒子開始改變,連爬樓梯都要爭個先後——如果弟弟爬到前麵,哥哥會一把拉住弟弟的腳,自己跑上去,然後大喊“我第一”;在學校上完繪畫課回家,他把畫撕得粉碎,“因為同學覺得我畫得不好”。
林小米若幹次鼓勵兒子,讓他知道自己“很棒”,但每次一回到學校,他的信心又被碾壓了。兒子責怪她:“同學都會乘除法了,你們沒有教我,他們都比我懂得多!”
為此,她和學校老師溝通了一次,老師告訴她孩子專注力非常好,“但是他缺點兒東西”,並且善意“暗示”林小米,“給孩子買本五三吧”。
琢磨了一星期,她都沒搞懂什麽是“五三”,直到在家長群看到了其他家長曬教輔《53天天練》刷題,她這才反應過來。走進新華書店教輔書店,看見書架上習題集密密麻麻,她感到有些窒息:“小學生有這麽多題要做嗎?”
一次她從家長群得知,學校午休期間,其他班級都在睡覺,隻有兒子的班級安排做習題,她立刻把電話打到了教務處:“有沒有可能大家都保持一致,大家一起休息?”
“雙減”後,眼看著二兒子也要“幼升小”了,樓下的鄰居——另一位海澱媽媽為了表達關心,拿出珍藏的“絕版學而思整套題”,偷偷塞到了林小米懷裏,轉身就走,留下林小米一人在空空蕩蕩的院子裏,守著獨自玩耍的小兒子,心情一片淩亂。
不知不覺間,林小米也變得急躁起來。她開始不漏過家長群的任何消息。這個群基本隻做兩件事:攢班、買賣二手教輔。有一次,她看見同班一個家長在群裏說自己孩子每天最愛的事就是回家做卷子,每天都必須做一套,不做還要哭。緊接著,家長們紛紛詢問:什麽習題,在哪買的?
她覺得不對勁。但又反問自己:孩子已經在中國最好的學校了,還能轉到哪裏去呢?
不久後機會來了——因為林小米夫婦工作變動,全家人將移居至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他們的下一站是:舊金山灣區。
舊金山灣區位於美國西海岸,這是承載著諸多世界科技巨頭的行業聖地,也是美國主要的華人聚居地。在灣區大名鼎鼎的矽穀,華裔人口甚至高達40%。
2024年初,畢業於北京海澱區某雙一流大學的艾鴻文遷居此地,她不無誇張地描述這裏的“遍地精英”感:“一塊磚頭砸下來,985本科起步、美國名校碩士博士,百發百中。”
三個月後,她驚訝地在灣區發現了“補習街聚落”,比如矽穀市中心的迪安薩街(De Anza Blvd.),高密度排布著樂高、編程、藝術、體育、音樂等才藝班,班與班之間還穿插著各種可以供家長等孩子時休息的按摩店、美甲店,被當地人叫做“補習一條街”。2019年,正是在這裏,以奧數課起家的中國教輔機構學而思開設了第一家美國門店Think Academy,據北美華人e網稱,學而思開張的那些天,華人家長們奔走相告,“和當初海底撈登陸一樣”。
各種征兆表明:灣區也是一個“雞娃重災區”。不少華人稱它“美版海澱黃莊”。
“灣區我是絕對不會考慮的。”遭遇過“海澱暴擊”後,林小米特地把家安在了灣區之外,但現在的她仍然在灣區某教育媒體做主編,加了不少華人家長群。
時不時,她會萌生似曾相識之感:“其實,灣區這幾年,好像也日益海澱化了,媽媽群的氣氛極為相似。”
媽媽們都在“攢班”。海澱群是“暑假預習班,有很好的老師,滿4人開班,還剩一個席位”;灣區群是:“周末、暑假怎麽過?有沒有參加AI Camp?是哪個機構?感覺好不好?”
她們也都在曬娃,尤其是牛娃。海澱群是“孩子還沒上一年級,就已經會做四年級的數學題,會一元二次方程了”;灣區群則是“孩子5歲了,每周五下班以後送他山上滑雪”,“孩子5歲,參加鐵人三項拿了大獎,參加機器人比賽拿了大獎”,又或者“我們被xx私校錄取了”。
“不管是在灣區群還是海澱群,我都感覺到家長之間的peer pressure(同伴壓力),很焦慮,會讓孩子效仿自己成功的路徑。”林小米說。她的感受和《芝加哥時報》2023年4月的一篇報道不謀而合——一位剛去美國的華人家長加了當地寶媽群,裏邊天天分享學習機、超記牛、護眼台燈、世界名著,還有群主私藏的網盤資源,那位寶媽感覺“串台了”,以為自己進了個“海澱雞娃群”。
不過,在鳳凰網接觸的7位灣區父母中,好幾位一開場就連連強調,自己並不是雞娃家長,說自己對孩子“沒有什麽別的要求”,“混個UC就好了”——而他們口中的UC,也就是美國由十所高校組成的加州大學係統,一直被稱為“世界上最好的公立大學係統”,其中三所位列QS前100,加州伯克利分校更是在QS中排名第10。
某種程度上,灣區的雞娃大戰,甚至比北京海澱更殘酷。疫情後一大批中國教育機構“出海”,開始線上線下雙管齊下進入灣區市場。“畫畫課,思維課,中文課,編程課不僅鋪天蓋地推進線上教學,還經常讚助本地大型親子活動。你不想看到都很難。”林小米說,教育機構開始在家長群裏發放各種“規劃資料”,比如,“如何從3歲開始走競賽爬藤、體育爬藤之路”,資料裏甚至貼心地幫每個家長算好各年齡段所需支出。
“沒有幾個華人家長能抵抗得住這種免費資料寶典……機構把在海澱那一套成功複製在了灣區。”林艾米說,當雞娃氛圍達到某種頂峰,家長自然會利用手頭資源開始“為娃加持”,比如幫孩子搞到大廠競賽、實習經曆,或是拉些投資助力孩子創業。”
“加州卷,現在已經是一句黑話了,特指灣區亞裔瘋狂內卷。”據林小米觀察,灣區教育已經肉眼可見地卷到了另一個高度。
“比起十年前,是一個不同量級的雞娃世界。”她說。
和“雞”流勇退的林小米不同,Iris是一名典型的矽穀家長:高學曆,高收入,且高度焦慮。她今年33歲,本科畢業於浙江大學。大約十年前,她考入美國排名前15的大學MBA專業,丈夫在另一所美國名校取得了博士學位,後來夫妻雙雙進入矽穀科技大廠工作。他們是加州常見的華人一代移民,在矽穀高速發展起來的2010年後,一批一批進入灣區生活。
從孩子1歲半起,她就在反複思考他今後的出路,“亞裔男孩,美國出生,天生劣勢”。她想起自己在美國留學時,最常見的亞裔男孩畫像是:理工科成績好,身高比歐美男孩矮一截,容易自卑,一些人會刻意去練肌肉,“要不然任何族裔的女孩都沒有辦法約會到”。
她更擔心的,是華裔內部愈發激烈的競爭——申請美國大學時,亞裔學生要在申請表一欄裏填上種族,其中華裔、印度裔往往被單獨列出來,其他亞裔種族則統稱為“其他亞裔”,“這意思就是,大學招生必然會讓華裔內部競爭,”Iris表示,“你會和那些數量眾多的學霸,與此同時還在競賽、文體各領域取得斐然成果的學生們同台競技,招生官該選誰呢?很慘烈的。”
因為競爭殘酷,在矽穀大廠工作的32歲媽媽Kiwi向鳳凰網表示,此前“北美華人e網”論壇上有人爆料,說加州有華人家長為了孩子考私立學校能通過智商測試,找機構給孩子刷題被舉報——灣區一些私立學校,要求家長提供第三方機構出具的智商測試成績,智商超過130甚至140的孩子才有機會參加麵試。
私立學校的最早入學年齡是4歲左右,或許是抱著“越早進、考試越簡單些”的心態,焦慮的華人一代移民開始互相傳遞一種競爭心態,卷得孩子們加入競爭的時間點無限提前。
對於灣區華人家庭而言,3歲開始補數學可能隻是一條基準線。34歲的華人媽媽Celia有一個3歲的兒子,他已經開始參加足球、畫畫、遊泳、聲樂等興趣班了。不過比起周圍的家庭,他們還不夠“卷”。Celia常常見到與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被媽媽推進數學補習班、演講課。“(華人孩子)三四個興趣班是很正常的,還要再加上學科補習班”。
小紅書上,討論灣區孩子興趣班的帖子裏,有家長問,“1歲去這個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Iris的另一篇帖子“夏校和興趣班最早收幾歲哇?都別急~”梳理的答案是,0.5歲就可以補習了。她盤點每個項目可以報名的最低年齡,列出了一張表格,年齡最大的是擊劍,要8歲才能參加,而音樂補習班從0.5歲就可以參加,緊接著是繪畫和舞蹈班,最小1.5歲可以參加。
在美國社會學家Hilary Levey Friedman的研究著作《一激到底》裏,她用一組數據描述了美國中產階級中上層正在陷入的“雞娃焦慮”:1995年,美國孩子參加競技體育全國錦標賽的年齡最小的是12歲,到了2008年,最小參賽年齡刷新到了6歲;“不到20年前,8歲是孩子們開始參加青少年業餘運動的年齡,如今的孩子們在這個年齡則要爭奪全國的冠軍了。”
“很多灣區家長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塑造成‘六邊形戰士’,成績要不錯,體育要好,口才要好,情商要高,興趣愛好要廣泛且有拿得出手的專項。”Iris說,但她並不想這樣“雞娃”,而是盡可能在早期為兒子找到天賦和興趣所在,為此她不惜聘請私教進行一對一的指導。
Iris的兒子已經在2歲時體驗了包括騎馬、籃球、遊泳等體育項目,2歲半開始參觀各個私立學校校園,到了3歲,開始上體操、跆拳道課,還被Iris帶著去走了一遍私立學校的麵試流程,那是孩子能體驗麵試環節的最低年齡,學校要求孩子會10以內的加減法、會寫數字。
回家後,Iris連連感歎,“有被卷到”,“不補數學是不行的”。
“能夠在灣區駐紮下來,本身多少帶點‘卷’的屬性。”Iris對鳳凰網表示。
在她認知的成長經驗裏,比別人更優秀,是一種習慣。她稱自己是“小鎮做題家”,在國內一個三線城市長大,父母都是教師。
“爸媽會告訴我一句話,有比較好的成績,上了比較好的大學,終生受益。這句話我聽進去了。到了高中,我會主動跟我媽媽說,你要給我找最好的地理老師、英語老師補課。”Iris說,雖然她高考選了文科,但理科也同樣拔尖,高考數學成績是滿分,與此同時,她還跟上了90年代的學鋼琴熱潮,憑借省三好學生和鋼琴特長的助力,加上出色的高考成績,順利考入了浙江大學。
讀本科時,她就開始為自己未來的人生列了詳細規劃。“那時候就在想,什麽時候該出國深造,應該選擇什麽樣的方向繼續讀書,需不需要申請獎學金,學校應該在什麽位置比較好……”最後她申請了美國一所大學MBA,並且獲得了全額獎學金。
Iris稱,在很多人看來,灣區華人家長雞娃是一種“內卷”,但他們會認為,這是自己做事的一種“慣性動作”——認真做規劃和學習的能力被複製到了其他領域,比如,為孩子做教育選擇。
“我們這些卷王一代家長,恨不得拉出來一張表,把周圍每個學校的優劣做一個加權評分。我知道基本上每家(華人家庭)都做過表來分析,無論是學校還是補習班、課外活動項目。”Iris笑說,“如果你把我這個人放在澳洲、放在日本,我還是卷,因為我本身就是這麽樣一個人。”
Iris對兒子興趣班的廣撒網,很快收到了正向反饋:兒子3歲時,在體育班裏頻頻得到教練的認可,“他是有天賦的孩子”。Iris開始認真思考“雞體育”這條路徑的可行性。
華人家長更在意學習成績——這早已是過去的舊事,就林小米回憶,大概是十年前,從林書豪開始,另一種英雄主義敘事在灣區華人裏傳開了,“華人媽媽那時候突然醒悟,原來除了讀書,我們還可以雞體育”。
“到了穀愛淩、陳巍、朱易這一輩冰雪運動員,奪得世界冠軍的很多都是加州來的,這大大刺激了灣區華人家長。”灣區寶媽吳愛萍說,她一個朋友受到這些運動員的啟發,開始培訓孩子花樣滑冰項目,一周至少去5次冰場,每次2小時(訓練完繼續上線上輔導班),“為了上藤校,她願意一個月花至少10萬元人民幣,請最好的教練帶孩子。”
在朝“體育雞娃”這個方向開足馬力之前,Iris做了大量的實證調研分析。論據一,夫妻二人的父輩祖輩過去就當過校隊運動員。論據二,夫妻二人身高不俗,先生從小愛好遊泳,是二級運動員,但“從小展現出做學術的天賦,成績遠遠趕超體育”。
此外,她還向夫妻雙方的直係和旁係親屬溯源,逐一詢問其在各類體育運動項目上的天賦或短板等既往表現,進而獲得了論據三——同輩表姐弟中有體育特長生,並因此上了中美名校。
基於上述事實,她堅定不移地選擇了體操、遊泳、籃球三個項目開始“雞娃”,並願意為此付出至少每年2.4萬美元(約17萬人民幣)的成本——這對她的家庭而言不算很大開銷。“在灣區,你隨便去問一個家長,都是這樣推導的,為了一種可能性,人家背後做了大量調研。”Iris說。
這隻是“雞娃”的開頭,接下來她必須及時觀察兒子的變化,“如果體育苗子下去了,別的苗子上來,我也會舉全家之力去推他”。
在灣區的華人家長,也會跨文化交流一些雞娃心得。
左左畢業於清華,有兩個女兒,全部通過考試進入了私立學校哈克(Harker)——當地華人家長最愛的“夢校”之一。有時她會觀察其他族裔家長的教育方式。比如,她感覺印度父母重視家庭教育程度隻增不減,“不讓虎媽”。在上哈克之前,大女兒念四年級,被選上了“天才班”,班級總共30人,隻有1名白人男孩,其他全是中國、印度孩子。
印度家長很看重英語單詞拚寫,每年各地的Spelling Bee(拚寫英語單詞比賽),前幾名幾乎都被印度裔孩子包攬。31歲的數據工程師Amber表示,因為印度裔把英語作為母語,“練習表達能力、寫作能力在以後的工作中非常有用”,為此,“華人媽媽會討論印度裔很注重培養小孩的軟實力,比如演講、領導力,也希望向他們學習。”
“之前有笑話說,1500個單詞在美國夠了,但在海澱不夠用。這其實是不對的。為了拚寫比賽,印度媽媽會把四十萬單詞的英語詞典直接扔個孩子背,然後用Excel表格來練習默寫速度。”在穀歌西雅圖辦公室工作的華裔工程師Ryan告訴鳳凰網,過去印度裔隻學習,一到寒暑假,印度爸媽會組織很多孩子來家裏玩,其實是“分組學習”,爸爸帶一隊拚單詞比賽,媽媽帶一組做數學題。
與此同時,灣區的印度家長也在努力汲取中華“雞”經。
“印度裔實際上很喜歡學習中國人總結出來應對考試的套路,過去喜歡看中國人總結的GRE考試經,用一些隻有中國人能看懂的考試黑話討論題目。”林小米說,在如今的灣區,像學而思這樣中國人的補課機構,也有印度裔小孩上課。
這一點被2022年好未來海外業務負責人Kai證實,他在訪談中表示,學而思的美國受眾裏,“華人學生占大多數,其次是印度學生”。
與華裔和印度裔在加州越“雞”越勇相反的是,這裏的白人正在被卷出加州。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教授Leah Boustan曾牽頭做過一項研究,調查了2000年到2016年,加州郊區經濟發達地區的人口變化。她們發現,平均每多一位亞裔學生,就會有1.6個白人學生離開。
根據當地特許學校(一般是教學質量高、成績出色的公立學校)的招生記錄顯示,當亞裔進入當地,白人學生就會開始離開;而同範圍內的私立學校總入學人數也不增反降。
種種跡象讓研究者們更加相信:教育競爭是促使這些白人家庭離開的主要原因。
就華人二代移民Ryan觀察,本土美國人很少像亞洲人那樣,願意拿出家庭收入的至少一半投入到小孩的教育裏,他們也會衡量自己的時間精力,沒有那麽大的熱情去全程陪護孩子上補習班,很多白人家庭的孩子到了大學就自己背學費貸款,而不是被父母包辦全部學費,“但在我們(華裔)的意識裏,父母好像可以為孩子付出絕大部分,甚至是一切”。
Iris身邊有不少家長是這樣備戰的——比如她在課外班上遇到的那位寶媽,針對灣區排名前十位的私立學校,挨個研究,先針對每個學校可能提出的麵試問題,上網搜集所有家長分享的麵試經驗,第二步是去找在讀學生的家長詢問學校的文化,喜歡什麽樣的家長和學生。“就像當年自己申請大學一樣,”Iris說。
每一年,這位媽媽都會帶著孩子從夢校哈克開始,連續向十所學校申請考試,一考就是十次。因為每所學校考試內容都不一樣,於是她每一年準備十份不同的文書材料,和十個版本的麵試答案。
私立學校的麵試時間大多是1小時,這位同學家長每年針對每所學校都要提前做好三到五個小時不同風格的麵試內容,“(孩子被要求)像機器人一樣,換一個考場就換一副麵具。”
連續備考兩年後,十所私立學校中沒有一所學校錄取這個孩子,“基本都被列入wait list,待定”——灣區的慣例是,進入搶手私立學校的wait list,實際上約等於收到拒信。
後來在一次聚會裏,這位家長沮喪地講述漫長的失敗史。別的家長建議,私立學校可能有每年捐款5-10萬美元的潛規則,捐了就能錄取孩子,“要讓老師看出來你有這個實力”。
她恍然大悟:“你怎麽沒早跟我說呢,咱別‘潛規則’,明碼標價,我願意捐啊,捐了能錄進去就行。”
剛到灣區三個月,艾鴻文已經目睹了不少精英華人家庭的生存現狀,“他們和他們的孩子都在這裏卷生卷死,實在慘烈”。
Celia在灣區從事教育行業,她至今記得自己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的模樣,那個小姑娘看起來總是“呆呆的”。媽媽要求她練鋼琴,以考級為目標,要求她去卡耐基梅隆音樂廳表演,她不願意,也不敢說。媽媽希望她考上哈克,安排英文、數學補習老師,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補習老師上課問,“你有什麽問題嗎?”她也一直淡淡地回答“沒有”。
“這個呆呆的小孩最後問我,老師,要做什麽運動才能夠進入藤校?”Celia語塞了,她知道,如果此時自己說斯坦福高爾夫是有校隊的,很多亞洲人打高爾夫,這家人一定會馬上去報名。
時不時的,看到這些被“雞體育”的灣區孩子,林小米會聯想起在北京海澱時,孩子們的精神狀態——
當跳繩變成學校布置的一門課程,外麵的補課機構就開始教怎麽提高跳繩速度,180塊錢一個小時。大院裏鄰居的孩子們出來做運動,需要先申請“放風打卡”,都是在固定的時間下樓,小學一年級達標是100個,但海澱家長要求孩子每天跳1000個,初中生跳完還要接著去騎30分鍾自行車鍛煉,然後上樓繼續刷題。她認為:“所有的一切都被標準化了,體育的樂趣和成就感沒有了。”
而現在,“灣區也在漸漸變成海澱”。林小米慶幸自己選擇躺平,讓孩子離開了兩個海澱。
文中林小米、Iris、艾鴻文、Celia、Amber
吳愛萍、Kiwi、Ryan、左左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