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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經曆了什麽(圖)

(2019-11-03 08:31:12)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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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說:我曾像無數亞裔孩子一樣渴望完美
本文作者Julie Zhuo,美籍華裔商人、作家、計算機技術科學家,出生於中國上海,畢業於斯坦福大學、現任Facebook產品設計副總裁。

在我小時候生活的大房子裏,有一個美國夢。

我的父母對此深信不疑,所以他們買下了單程機票、帶著幾百美元的鈔票和一口糟糕的英語、毅然決然地離開中國來到了這裏。

實現美國夢要靠一個公式:

好好學英語,考全班第一名,數學水平至少比同學領先一到兩個年級,積極參加學術比賽(科學競賽、數學競賽等)並取得好名次,拿下SAT考試,作為畢業生代表在高中畢業典禮上上台講話,上常春藤名校,讀醫學或法律專業,一輩子過上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日子。

遺憾的是,這個公式對我的父母來說已經不管用了,他們來得太晚,第三輪才加入比賽的人是沒有資格奢望贏得冠軍的。他們在這裏經曆了無數個難捱的日子,白天去餐館做服務員、晚上回到家夜夜失眠、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向生活妥協,才最終擠進了中產階級

但我不一樣。我還小,我的聲帶還沒有開始發育,養成一口地道的英語是遲早的事;我的眼睛足夠敏銳,感受和消化美國文化並不難。這一切於我而言是種希望,而我也像蓋茨比一樣,願意窮極一生去追求這束遙遠微弱、卻富有力量的綠光。

我的記憶中有無數個遇到紅燈停在路口的場景:衣衫襤褸的賣報人走過來,輕拍著我們的車窗,“要買報紙嗎?要買報紙嗎?”,每到這時,父母都會非常嚴肅地對我說,“Zhuo Li

,看到了嗎,如果你不努力學習、不考高分,將來就會像他這樣到大街上賣報紙。


這個公式很神奇,它在亞裔的圈子

裏似乎屢試不爽。每天都會有成功的消息傳來:

 

“文芳阿姨的女兒Sophia的SAT考了1590分,剛被哈佛錄取。”

“濤的兒子Frank進到了陶氏化學(Dow Chemical Lab)實習,還在科學展覽會上拿了第一名。”

“教會的Pam前一陣子登台演奏,得了鋼琴表演州獎。”

這些榮譽聽起來是如此輕而易舉,就像日程表上的安排一樣被有條不紊地完成著。每一項成就的達成,都意味著這些孩子的履曆上又將多一行文字,而說不定哪一行字最終就能換來一張夢寐以求的藤校入場券。

年複一年,家裏陳列獎杯的架子漸漸被擺滿,除了媽媽每周末做家務時會打掃一下上麵的灰塵以外,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在我父母眼裏,“完美”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概念,實現“完美”的方法也總是固定的。

換句話說,100分就是完美,99分就是不完美。

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說:我曾像無數亞裔孩子一樣渴望完美

Julie Zhuo(中), 圖片來源於網絡

02.

我在高中時讀過柏拉圖的《對話錄》。在書中,我了解到了“形式”這個概念。這個詞非常吸引我。蘇格拉底提到,我們身邊的每一件事物,小狗、優雅、友誼……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都有一種真正理想的形式。

然而,真正理想的形式是凡人無法看到的。我們像囚犯一樣被困在洞穴裏,眼前是光禿的灰色洞壁,身後是正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影子在洞壁上亂舞——小狗搖晃著尾巴,芭蕾舞者扭動著曼妙的身姿,三五好友隨著歌曲節奏搖擺。

如果這是囚犯所看到的畫麵,他們會不會認為影子就是世界的本來麵貌?洞壁上晃動著的影子真的能代表狗、優雅、友誼的本質和魅力嗎?

但所幸,我們住在洞穴之外,與洞穴相距遙遠。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立體的,我們知道外麵的世界是實實在在可以觸碰得到的,遠比影子的世界豐富多彩。

我太理解這個洞穴之喻了。它描述的就是我的生活:我一直在計算美國夢的公式給多少人帶來了榮譽和掌聲,卻從未意識到,這個公式其實從來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美國夢值得嗎?我一點一點地遠離洞穴,每走一步,就離真實的世界又近了一點兒。

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說:我曾像無數亞裔孩子一樣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3.

今天陽光真好,會議

室裏暖洋洋的,而此刻我的心髒卻在砰砰直跳。又到了績效評估季,經理馬上就會把我的評估表帶過來。

過去的這幾年裏,這樣的場景每隔六個月就會上演一次。我坐在這把椅子上,重複著同樣的複雜情緒:激動、恐懼、期待

這時的我是一個等待著聖誕禮物的孩子,滿心歡喜地想著“他會不會帶來一份非常出色的業績表?等會兒我一定特別興奮!我就說過你很棒吧?!”,卻又是一個惴惴不安的罪人,一邊等待原告的指控,一邊焦慮地思考著“我做人怎麽這麽失敗”?

門被推開了。經理在我對麵坐了下來。他微笑著遞給我一遝紙。我迅速掃了一眼標題文字:我做得很好,超出了預期目標!我突然鬆了口氣,用了5秒鍾的時間來放空自己,感受著這個瞬間——我做到了!我通過了考試!

第一頁紙是對我的肯定,寫著我的各種優勢、以及同事們對我的好評,我草草翻過。

第二頁紙寫著我的提升空間。說白了就是沒有達到業績要求的項目、和我在工作中出現過的馬虎和失誤。

經理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你太在乎自己的不足之處了,其實真正能讓你走得更遠的是你的優勢。

“當然,你說的對,”我不走心地嘟囔了一嘴。

他的話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這一分鍾裏,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彌補欠缺,讓自己表現得更好。

我始終沒能明白他的這句話,直到好多年以後。

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說:我曾像無數亞裔孩子一樣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4.

在一次教會活動上,我的媽媽了解到了一個讓她心生羨慕的世界——數學夏令營。

唱完最後一首聖歌之後,一群媽媽們聚到一起。其中的一位媽媽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她的女兒:她的女兒每年都會到外州去參加夏令營,一同參加的都是數學能力很高的孩子,這些孩子們聚到一起探討著很高深的數學知識。

夏令營結束後,孩子們會不舍地告別彼此、各自回到家中。但他們不會就此斷了聯係,他們輾轉於全國各地,追隨著各種數學競賽,說不定在哪場比賽上就會再次重逢。在座的媽媽們都歎了口氣,她們想象著夏令營小屋裏迸發的智慧、和頒獎典禮上獎牌碰撞發出的悅耳叮當聲。

媽媽給我講這些的時候,無奈地搖了搖頭。“人家從10歲就開始了!”,她嚷嚷著。

我下意識地聳了聳肩。的確,我已經讀高中了,我的數學還不錯,但是似乎沒有什麽值得拿出來炫耀的成績。我很向往媽媽提到的夏令營,和其他小夥伴一起過暑假聽起來真有趣。

而我知道,媽媽的腦子裏正想著完全不同的一些事情。

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公式其實是有漏洞的,這個公式從來沒有計算過錯誤的成本,一旦釀成錯誤,我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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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 Zhuo

05.

高中畢業典禮上,我坐在第一排的第一個座位上。

坐在這個主座上,舞台上的一切都能盡收眼底。我戴著畢業帽,穿著一件皺皺巴巴、大得離譜的藍色長袍,既興奮又急切。

我知道畢業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意味著人生的這一段旅程即將畫上句號。我知道父母和朋友們現在正坐在觀眾席中,近乎哽咽,看到我們終於邁入成年,他們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也在感受著每一分每一秒——等待進入會場、聽校長講話、意識到自己在這所學校的時間所剩無幾,即將踏上通往未來的那艘船。

大概在此半年前,我收到了夢校的錄取通知書。當時是春天,學校發來了為期三天的“準新生”周末體驗活動的邀請。我獨自一人坐上飛機,決定去看看大學的樣子。在那裏,我第一次跟素不相識的人聊了一整夜。從喜歡的電影,到未來的生活計劃,我們隨心所欲地說著各自的心裏話。

這種自由的感覺太刺激了——學長們談論著下學期準備修什麽課程,糾結著明天早餐吃華夫餅還是煎蛋卷,他們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定義生活的公式了,真好。

我突然感到神清氣爽,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了有色彩的世界,恨不得馬上飛奔而去,去抓住每一個瞬間,去以主角的身份重新開始一段故事。

你一定以為從此以後我就會跟變了個人似的——懶散地過完高中最後幾個月,徹底擺脫對學習、分數的執念。

但是,當我坐在畢業典禮觀眾席的第一排第一個座位上時,我滿腦子想的卻都是,我為什麽沒有被選為上台發言的畢業生代表,我還是不夠完美。

我並不是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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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 Zhuo

06.

我丈夫說過一句話,如果你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那說明你過去所做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我卻不以為然。我們聊過數十次這個話題。我說,“人都會犯錯的,而且總是能從過去的錯誤中學到一些東西的。要是我早點知道現在所知道的東西的話,我肯定會換種做法來做某些事情。”

“比如說呢?”他接著問我。

“我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度過大學四年。我肯定不會為了簡曆好看而去上那些我很討厭的課,我一定會選一些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學。”

他笑了笑,說:“但我們倆就是在大學裏認識的啊。如果你選的都是書法課這類‘雞肋’課程,我們可能也就沒有機會認識了。”

很難說服他,我明白。我知道他的意思——就算有機會重新來過,我也並沒有改變過去的勇氣。我看過那麽多的旅行電影,自然明白蝴蝶輕輕一拍翅膀,世界的另一側就可能爆發海嘯。

但我還是反駁了他:“我的意思並不是改變過去,而是下次有機會的話我要改變!”

他翻了個白眼。說“難道還能有第二次上大學的機會嗎?”

他知道我的意思。

回想起來,大學也是一個充滿了條條框框的世界,它給我們的束縛遠比現實世界多。四年裏,我們還是需要沒完沒了地上課、參加活動,期中、期末考試絲毫不敢鬆懈,按部就班地朝著“畢業”努力。

但是現在,在矽穀工作了十多年以後,我終於知道,任何公式都是不可靠的。

把過去的假設用到未來總是會出現差錯的,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完美可言呢?

千奇百怪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著。

有人押上了全部資產投資一個很有前景的項目,結果石沉大海;有人選了一個並不被看好的領域,卻意外賺了一大筆。

有人在四年的時間裏投入了全部心血、汗水、眼淚,結果一切化為烏有,有人提出了一個很好的策劃方案,卻足足等了兩年時間才見到成效。

有人原本是個小混混,現在卻在各種會議

上作為主講嘉賓侃侃而談,而有人明明很出類拔萃,卻常常為想不出新點子而焦慮不堪。

完美到底意味著什麽?

是社會影響力?是財富?是優雅的舉止?是光鮮亮麗的穿著?是孩子、父母、丈夫崇拜的目光?是躋身知名人士的圈子

?是社交平台的粉絲數量?是某篇文章的轉發人數?是無憂無慮的生活、還是克服痛苦的毅力?是實現奢侈品自由?是保證自己瀟灑過活的資本?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一直在進步、而沒有退後?

一把尺子對應著一種完美。完美這種東西其實並不稀罕。

但是,沒有人能夠滿足全部的完美標準。

我回頭看看父母的美國夢。他們想要的是安穩、舒適的生活——我早就實現了這個夢,我得到的東西遠比這些多。

但是我的夢是什麽?

從上海弄堂女孩到Facebook高管,她說:我曾像無數亞裔孩子一樣渴望完美

Julie Zhuo

07.

我做媽媽了,寶寶依在我的臂彎裏。看著她纖細的睫毛、軟軟的小拳頭,我恍惚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把一個完整的小人兒帶到這個世界上。

她的到來填補了我生活裏的罅隙。但帶孩子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一日如一年。我的宇宙已經超負荷,我的心已經悄無聲息地爆發了。

又到了喂奶的時間。我的身體輕輕地靠近她的小嘴巴,她本能地躲閃了一下,然後便開始咕噥咕噥地吮吸。原來為人母就是這樣的畫麵。

我想到了我的媽媽和婆婆,她們都為我終於加入了母親的隊伍而感到高興不已。

我從媽媽那裏得知,我就是吃母乳長大的。母乳喂養在當時的中國還是一個新事物,醫院推出了母乳喂養試行計劃,我的媽媽加入到了其中。她告訴我,醫院把所有嬰兒都放在看護室裏,每隔幾個小時讓母親母乳喂一次,“我很緊張,不知道哪個是我的孩子,每次我都是等別的媽媽都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以後再去找你,沒人認領的那個一定就是我的。還好,你越長越像我,我漸漸可以認出你了。”

我問她,為什麽不讓嬰兒和媽媽在一起,就像我生完孩子後那樣,轉過頭就能看見小寶寶躺在床邊的搖籃車裏?

媽媽回答說,“不不不,醫院不是不讓,他們隻是希望媽媽們能多休息。”

我的婆婆也有一段相似的經曆,她後麵生的幾個孩子都是母乳喂養長大的。她說:“老大

出生的時候還不流行喂母乳。”“後來聽說母乳很好,大家就都跟著學了起來。”

很難相信,不過幾十年的時間,喂孩子這件事竟然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60年代的育兒常識顯然已經行不通了。

多年以前,丈夫等在候診室抽著煙,女人們在產房裏照樣分娩。而現在,這樣的做法極可能對產婦造成生命危險。

多年以前,老人們都提倡嬰兒趴著睡覺。而現在,這種姿勢卻成了嬰兒猝死的元凶。

我們對複雜的人體知之甚少。而說到底,我們真正了解的東西又有多少呢?

完美的規則總是在變化著的。
08.

幾個月前,我買了一張蜂蜜色的柚木桌子放在家裏的露台上。它的顏色太溫暖了,就像夏天的陽光一樣。但過了幾個月以後,桌子變成了暗褐色,桌麵布滿了汙漬和食物殘渣——黃油玉米粒、三文魚肉渣、和小坨的沙拉醬。

上周的某一天,從桌子旁邊經過的時候,我翻了個白眼——桌上的汙漬實在太難看了。我想,“我應該把它擦幹淨。

於是便開始在Youtube上看各種擦桌子小妙招的視頻,又去亞馬遜買了一些清潔用具。我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張柚木桌子拯救出來。

陽光真好,我終於動起手來。令我欣慰的是,幾次擦拭過後,雖然我手裏的刷子已經變成了煤煙色,但桌子上的暗褐色的斑點確實變淺了一些。“加油!”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別停下來。反複擦幾次後,原來的蜂蜜色終於顯現出來了。

但是汙漬還是頑固地浸在裏麵。我改用更強力的刷子,開始專攻一塊形狀像墨西哥地圖一樣的深色汙漬。所幸,它終於也漸漸褪去了。

但抬頭一看,桌子的另一側還有幾塊大的汙漬。

我幹勁十足——我覺得我可以把它們都解決掉。我有能力把過去留下的所有髒東西都清理幹淨,把它變回一張新桌子。我抻了抻胳膊,準備著下一輪清潔。

“媽媽,你在做什麽?”女兒的小臉蛋從露台的門外探了出來。我居然都沒有注意到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的時間,女兒已經放學了。

“我正在打掃桌子,寶貝。”

可想而知,她對這個任務一點都不感興趣。“媽媽,給你看看我今天畫的這張畫!”她自顧自地揮著手裏的藍色畫紙,說。

我回頭看了看那張斑駁的桌子,本想告訴她,媽媽再用二十分鍾就可以擦好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完美”應該是我們終其一生追求的崇高真理嗎?它是不是一種控製的幻覺?蒙蔽了我們的雙眼?

我脫掉手套,把刷子扔在角落裏。

生活總會有汙漬的。

但那也許就是完美的另一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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