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5月12日)這天,95歲的加拿大籍華人葉嘉瑩宣布,今年再次向南開大學捐贈1711萬元人民幣。
90歲之後,葉嘉瑩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要將身後所有積蓄、藏書、書畫,全部捐給南開,設立“迦陵基金”,衷心希望祖國的莘莘學子們能夠有所成就,有所建樹。
2018年,她已完成初期捐款1857萬元人民幣,加上此次再捐款,目前已累計捐贈3568萬元。
這位白發蒼蒼、看起來高貴優雅的老人,不是我們生活中熟悉的溫哥華華人富豪,而是一位著名的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專家,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BC)終身教授。
1991年,她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稱號,成為該學會有史以來唯一一位中國古典文學院士。
她被稱為中國最後一位女先生,教學生涯長達70多年,白先勇、席慕蓉、陳映真都喊她老師;用英語教授唐詩宋詞,她讓很多外國人也愛上了古詩。
90歲生日時,總理親自寫詩為她祝賀;2016年,葉嘉瑩還和屠呦呦一起,獲得“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不過,要不是去年那條“94歲老人裸捐千萬”的新聞,很多人、包括很多在溫哥華的華人,可能還完全不知道葉嘉瑩。
葉嘉瑩,號“迦陵”。1924年出生於北京,1945年畢業於輔仁大學,1969年遷居加拿大溫哥華,受聘UBC大學終身教授。1991年獲授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現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唯一外籍館員)、南開大學文學院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
這樣的履曆,漂亮得令人震驚。
不過,這位世紀老人的人生極為坎坷,嚐盡人生百味。
1924年,葉嘉瑩出生在北京一個書香世家。她3歲識字,6歲誦讀唐詩宋詞,可惜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真的沒有什麽歲月靜好。
初中時,葉嘉瑩的父親隨國民政府南下,杳無音訊。
17歲那年, 母親因病在回北京的火車上不幸離世,葉嘉瑩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無常。“我清楚地記得,母親棺殮時釘子釘在棺木上的那種聲音”,從此陰陽兩隔,“空餘舊物思言笑”。
葉嘉瑩說,自己這一生都被命運推著走。“讓念書,也就念了。畢業後讓教中學,也就教了。一位老師欣賞我,把他弟弟介紹給我,後來也就結了婚。”
1948年,葉嘉瑩隨丈夫遷至台灣,並產下一女。卻不想丈夫因思想問題入獄,她和幼女也一度被拘,政治風暴讓她無以為家。
出獄後,隻能攜女寄居丈夫親戚家。親戚屋子很小,葉嘉瑩和女兒沒有床,隻能等到所有人都睡後再睡在地上。“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已歎身無托,翻驚禍有門。”多年以後,葉嘉瑩還時常吟起這首1950年寫的《轉蓬》。
三年後,丈夫終於出獄了,可性情大變,動輒暴怒。為了老父和兩個年幼的女兒,她辛苦教書維持整個家庭,極盡忍耐,以平靜示人。
1967年7月,因為丈夫希望離開台灣,葉嘉瑩先後在美國密歇根大學、哈佛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後來由於簽證原因未能久居美國,就這樣和溫哥華結緣,攜全家來到了UBC大學。
在溫哥華,麵對著對東方文化感興趣的西人學生,葉嘉瑩開始用英語教授有時說中文都難以理解的中國古典詩詞。
葉嘉瑩與父親在溫哥華合影
“人都是逼出來的,像王國維等學者評價古詩時常常用清遠、神韻、境界這樣的詞,用英文怎麽解釋?”
為了給學生上課,葉嘉瑩不得不重新學習英語,每天都要查單詞直到深夜。
“詩歌是有生命的,我的英文也許不夠好,可是我把詩歌的感動講出來了。聽課的學生從十六七個一下子增加到六七十個,讓很多不懂中國文化的人愛上了中國古典詩詞。”講到此,葉嘉瑩一臉藏不住的得意。
為了讓西方人更好地了解中國詩詞,當時已年過半百的葉嘉瑩“有空就跑去旁聽西方的文學理論課,找他們的書來讀,發現有意思。很多用中文講不通的話,用我們的理論講不通的事兒,用英文都講通了。不但讓外國人貫通了,我們中國人也是豁然暢通。”
很快,葉嘉瑩獲獲得了UBC終身教職。
1974年攝於U.B.C.校園,長女婚禮,右二為葉嘉瑩
難以想象,生活剛剛安頓下來,1976年,剛結婚不久的大女兒和女婿雙雙在車禍中遇難。葉嘉瑩十分悲痛,她沒有想到,在曆盡悲苦之後的餘生,竟然還會遭遇如此致命的一擊。
料理完女兒女婿的後事,葉嘉瑩在溫哥華的家中閉門不出,日日哭泣,寫了10首《哭女詩》,首首催淚,句句斷腸。
經曆過這次大的打擊之後,葉嘉瑩忽然間覺悟了。她覺得,把一切建立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應是終極的追求,她有了一個更廣大的理想——決定回國教書,將古代詩人的心魂、理想傳達給下一代。
“我一生中做過的唯一一次主動選擇,就是回到祖國教書!”1979年初,葉嘉瑩第一次回到天津南開大學中文係執教。
從那以後,漫長的30多年時間裏,葉嘉瑩開始了暑假回國教書、開學返回UBC的遷徙式生活,機票全部是自費,每年都要在國內和北美之間奔波。
UBC的暑假放得早,4月份就能回國,能教兩三個月。UBC 的教授每五年可以帶薪休假一年,但薪水隻有60%,葉嘉瑩也申請過兩次年假。
南開之外,她還受邀去過北師大、複旦、華東師大、南大、川大、蘭大等多所高校講學。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課堂上座無虛席,常常連過道、窗台都擠滿了人,下課後學生久久不願離去。
做老師,教書、育人,講中國古典詩詞70多年,葉嘉瑩桃李滿天下,詩人席慕容對她的課至今記憶猶新 :“她介紹李白的時候,李白就很驕傲地走出來了;當她介紹杜甫老年的詩歌的時候,杜甫就真的老了…”
2018年,台灣作家白先勇還帶著自己排演的《牡丹亭》前往南開大學,為自己的恩師葉嘉瑩先生賀壽。
這早已不是白先勇第一次前往南開大學為葉嘉瑩祝壽,他毫不吝惜對葉嘉瑩的讚美與尊重——“葉先生的教誨影響了我的一生”。
從在台灣大學讀書起,白先勇就常去旁聽葉嘉瑩的課,這番友誼自此走過了七十餘年。看著如今的桃李萬千,葉嘉瑩窮盡畢生之力播撒下的詩詞種子,早已生根發芽,遍地開花。
不過,相比於一出手就捐款上千萬元人民幣的大手筆,葉嘉瑩平日裏的生活卻簡單、平淡到讓人有些難以相信。
2012年,一位寄宿在葉嘉瑩家的中國學者曾經記錄了她每天在溫哥華的生活:早餐是兩片麵包,一碗豆漿煮麥片。隻要UBC的亞洲圖書館開放,她都會到那裏去查資料、寫作和研究,風雨無阻。
午間到亞洲係的休息室吃自製的三明治、蔬菜沙拉、煮蛋和水果。所謂“沙拉”不過是將西芹、苦瓜、彩椒、西蘭花等蔬菜切丁後用開水燙一下,並不添加任何佐料或沙拉醬。
晚上回家,葉先生通常是煮麵:水燒開了,放些青菜、豆腐,偶爾放一塊烤雞肉或半條魚進去。
4月初,溫哥華的櫻花怒放,花傘如蓋,葉嘉瑩常吟起吳文英的“繡幄鴛鴦柱。紅情密,膩雲低護秦樹”。
回家的路上,看到一株高大的紫玉蘭樹,前些天還盛開於枝頭的花瓣,如今卻灑落一地,她就吟起了王維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2015年,年逾九旬的葉嘉瑩賣掉了在加拿大溫哥華的住宅,葉落歸根、回國定居。稍後,她宣布將身後所有積蓄、藏書、書畫,全部捐給南開。
和那些動輒揮金如土,豪宅跑車作為標配的華人富豪們相比,葉嘉瑩真是一個優雅了一生,美麗了一生,從容了一生的女人。
她這一生經曆了太多磨難,太多的痛苦,不過她一生也都在專注做一件自己非常喜歡、相信的事情。和她喜歡的事情相比,錢財真的不算什麽。
95歲裸捐3568萬,這位既簡單又高貴的女人,才應該是真正的國民女神,溫哥華華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