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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Babysitter,沈阿姨

(2024-07-14 16:54:41) 下一個

終於寫完了台灣環遊,寫遊記是個力氣活,收益是多方麵的,寫久了還是覺得厭倦。其實,正如我的博客副標題所言,我更加擅長敘事。對我來說,將存儲在記憶中的畫麵變成文字,如水到渠成般自然。好吧,筆隨心走,中斷一下遊記,繼續之前沒完成的Babysitter。

林莉要走了,我再次聯係法拉盛的職業介紹所,物色照顧孩子的阿姨。

第一個來麵試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武漢阿姨。她是來幫女兒帶外孫的,外孫上幼兒園了,她萌生了工作賺錢的想法。阿姨看上去慈眉善目幹淨利落,也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但我還是擔心她的年齡,怕萬一有閃失擔待不起。我的擔憂來自於我對自己父母的認知,阿姨和我父母是同齡人,而我父母在我眼裏,早就是需要照顧的老人了。現在,我自己也到了坐五奔六的年齡,我周圍的同齡朋友,個個生龍活虎老當益壯,沒人覺得自己老了。這麽一想,就覺得有點對不起她了。

第二個來應聘的,是五十歲的沈阿姨。沈阿姨來自蘇州,她那天穿著套裙戴著眼鏡,狀態文靜拘謹,不像當保姆的,倒像是來應聘文員的。看得出來,沈阿姨很喜歡我兒子,從她住的Elmhurst到我家,地鐵直達並且隻有幾站路。盡管客觀條件不錯,我卻有些擔心沈阿姨的體力,她不但瘦小,而且麵色蒼白,我怕她勞累不起,也擔心她抱不動孩子。

等不到我的回音,沈阿姨打來電話問詢。得知我不想用她,沈阿姨急得幾乎要哭了,但她沒有退縮,非常努力地為自己爭取。沈阿姨用她自己帶大兩個孩子並堅持工作的經曆,減輕了我的顧慮,也用她的真誠和堅持,打動了我。

沈阿姨有點像我的第一個保姆郭阿姨,帶孩子搞衛生挑不出毛病,做飯卻是差強人意。沈阿姨也和郭阿姨一樣,也有一個擅廚藝的老公。郭阿姨是上海人,沈阿姨的蘇州也在上海旁邊,看來,嫁南方男人,最好是上海男人,吃現成飯的概率大一些。

沈阿姨的親屬移民是父母幫著申請的。沈阿姨兄弟姐妹眾多,她大姐多年前嫁到美國。大姐在美國站穩腳跟後,就為父母申請了親屬移民。父母入籍之後,接著為子女申請,陸陸續續將所有子女都搬到了美國。

沈阿姨的兄弟姐妹都住在Elmhurst一帶,每家都買了四層樓的連體別墅,自己住一層,其它的樓層收租,再做點小生意,已經衣食無憂。沈阿姨來得最晚,經濟條件最差,她和先生租住在一個妹妹的地下室裏。沈阿姨來我家的時候,她先生因為國內一些亟須處理的事情,剛好回國了,

沈阿姨和我很投緣,老公又不在家,下班了,她也不急著回去,願意留下來和我說一會話。有一天,她說,她很喜歡這一帶的環境,交通購物方便但是又很安靜。其實,幾個月前,她先生和我們這個區的一家戶主聯係過,也是帶孩子,可惜的是,陰差陽錯沒有談成。沒想到,幾個月後,她自己在這裏找到了工作。

我突然有一個直覺,幾個月前我第一次找保姆,曾經和一位男士接觸過,那位也住在Elmhurst的男士,應該就是沈阿姨的先生。我問,你先生姓張嗎?他當時是不是在香港超市的生鮮部殺魚?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第一次接到張先生的電話,已經是晚上九點之後了。張先生問了我家的情況之後,就請求我考慮他太太。我建議他帶太太過來見個麵,他的回應很敷衍。第二天晚上,幾乎同樣時間,張先生又打來電話,表達了同樣的意願。對我堅持見麵的要求,張先生顯得很為難。他說,他剛剛開始在香港超市工作,不能隨便請假。因為怕下班回家太晚,他都是在下班之後,直接從超市給我打電話。張先生也沒有采納我的建議,讓他太太自己來找我。他的理由是,太太特別膽小,而且不會自己乘地鐵。

聽談吐,張先生應該是讀書人,在國內大概也是成功人士了,為了在新的國度生存紮根,不得不做著最辛苦最底層的工作,起早貪黑不說,還不敢隨便請假。語言不通,缺乏技能,加上沒有年齡優勢,他們在移民之初所受的煎熬,不是我們可以想象的。

我對沈阿姨說,你先生把你保護得很好,不過,他真是太小看你了。你看,你不但會自己乘地鐵,而且敢於為自己爭取。當時,你先生如果同意你自己過來,我可能就不用不斷換保姆了。我的誇獎讓沈阿姨很高興,但沒忘記替先生說話。她說,若不是先生有事回國,她還真的不太敢自己出門。人的能力,就是這樣逼出來。

幾個月後,我媽媽過來小住,媽媽和沈阿姨互相看不順眼,沈阿姨提出辭工。沈阿姨說,她正好需要回國一趟,等她回來,若我媽媽離開了,她就回來繼續做。

沈阿姨在國內待了半年,嫁了女兒,辦妥了退休。剛回來,沈阿姨就和先生一起來看我們。沈阿姨做了頭發,穿了一件棗紅色的洋裝,周身洋溢著幸福和滿足,她蒼白的麵色也顯得紅潤起來。我祝福她,但我沒有答應她的要求,辭退當下的阿姨。沈阿姨很傷心,連帶著,張先生也有點感情用事了。

我以為,我不會和沈阿姨有交集了。又過了幾個月,因為工作關係,我們準備搬家去加州。為了適應加州的汽車文化,我臨時抱佛腳,報了一個駕校。路試的時候,我居然見到了張先生,他穿著Ralph Lauren T-Shirt,神態自信放鬆。張先生告訴我,沈阿姨在新澤西的一個家庭帶孩子,每周回來一次,,做得蠻開心的。張先生向我道歉,讓我原諒他們當時的不理智。張先生還告訴我,他已經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了,工資不高但是有福利和假期,他非常滿意。我也特別為他們高興。

我保持著和沈阿姨的聯係。沒多久,沈阿姨查出腎衰,一種先天性的腎病,到一定年齡會發作,她被迫退出職場。不久,腎衰惡化,沈阿姨不得不接受透析。又過了一兩年,沈阿姨給我打電話,她順利完成了腎移植,生活恢複正常。沈阿姨說,捐腎的,是一個韓裔年輕女性,因為腎源的條件好,她恢複得很順利。

在沈阿姨和腎病抗爭的那幾年,他們全款買下來法拉盛的一套公寓,終於有了自己的家。張先生在保險公司工作了十年之後,被公司解雇。我勸沈阿姨看開一些,裁員固然令人沮喪,但張先生的公司還算有情有義,讓張先生在那裏做滿了十年,累計了足夠的social security 點數,可以獲得退休金和退休後的老人醫療保險。沈阿姨和我感歎過,幸虧來到了美國,留在中國的話,她應該不會有今天的身體狀態和生活質量。

沈阿姨給兒子女兒辦妥了移民。現在,兒子一家在另外一個州工作和生活。女兒女婿因為事業發展,最終放棄移民留在了中國。

疫情期間,因為沈阿姨特殊的身體狀況,他們盡量避免出門和見人。疫情結束,他們都已年過七十,精力體力衰退,安全感也退化,從被迫居家轉為心甘情願的深居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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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雲霞姐姐' 的評論 : 報告雲霞,這個保姆係列是真實的,為了避免對號入座,我改了一下姓名。
雲霞姐姐 回複 悄悄話 迪兒這是小說還是記錄係列?有趣的故事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aobeibei' 的評論 : 問好Beibei。第一代移民都挺不容易的。我媽的大學同學,中年喪偶,為了兒子的未來移民美國。她做過各種工,我媽退休來我這裏玩的時候,她還在在一家華人超市擔任經理。她退休後和媳婦處不好獨自生活。也許因為心情不好很快出現腦退化,最後終老於養老院。
gaobeibe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迪兒' 的評論 : 我們中學有位地理老師,很漂亮很嗲,七十年代就開過雙眼皮。她後來到美國,也是給人做保姆,又嫁給了美國人,日子不錯。她把一位語文老師也弄出來了,也來做保姆。語文老師混得不好,國內的房子給孩子占了,回去探親隻能睡走廊,後來她在美國一個人孤零零地進了養老院,不知現在還活著沒?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心雨煙塵' 的評論 : 問好親愛的心雨。美國對勤勞肯幹的人來說, 是一個比較容易立足的希望之地。有知識有能力有資金的,適應發展的快一些。沒有年齡優勢也缺乏語言技能的,雖然辛苦,堅持不懈的話,最終也能過上穩定的日子。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素月-2006-' 的評論 : 問好素月。你說得對,年紀大了移民,麵對的困難和挑戰不一樣。
心雨煙塵 回複 悄悄話 第一代來美國移民的都不容易,無論你在國內多麽輝煌,一切從頭做起。一般來說,留學生出來的比較快可以站穩腳跟,而靠移民來美國的打工層次比較低一些。而沈阿姨是諸多移民中的一個,靠自己的努力慢慢過上美國生活的典型例子。美國的醫療條件還是好,很多中國人在國內患腎病末期都等不到換腎的那一天。

謝謝迪兒親細膩的筆墨分享!
素月-2006- 回複 悄悄話 年紀大了移民真需要勇氣。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沈阿姨生病期間,張先生在保險公司工作有醫保。她換腎,保險應該是付大部分。張先生被裁員後,他們就失去了醫保,沈阿姨的藥物似乎停了一段。但很快他們到了65歲,就進入了聯邦給退休人員提供的免費醫療保險。張先生工作滿了十年,因此他還拿到了聯邦退休金,當然,因為工作年限短,數額不會高。
新移民登陸,通常選擇紐約洛杉磯這樣的大城市,機會多立足容易些。我挺幸運的,用了差不多兩年的保姆,因此,也認識了一些和我們不一樣的移民。
祝蘑菇周中快樂。

這個沈阿姨能有機會做腎髒移植手術,運氣很不錯。不同自費吧?迪兒的保姆故事也是海外華人人生百態的一部分,值得記錄。英國不是移民國家,我們就沒什麽機會請到華人,以前接送孩子和搞衛生的鍾點工都是東歐人,關係簡單,好相處。國內的保姆經曆就很少有愉快的了。我家婆婆也跟你媽一樣,自己能幹的沒法用保姆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迪2000' 的評論 : 謝謝你的信息,你的用戶名太親切了,握手。
你說的對,去年我從國內回來,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女士,和她丈夫輪流過來,給兒子帶孩子。我說老夫妻分開,代價太大了。她的解釋是,現在帶孩子保姆月工資七千,而且是現金,實在十雇不起。我聽了倒吸一口冷氣,當時如果工資這麽高,我隻能自己在家帶孩子了。


這個工作收入很高吧,剛好和上海的親戚聊天,他的女兒在西雅圖生孩子,找的天津來的一位女士看護小孩,兩個月試用結束後,決定雇傭兩年,一共20萬美元的費用。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桔子熟了' 的評論 : 謝謝桔子來我的園地做客。我認識沈阿姨20多年,見證了她被疾病折磨和之後獲得腎源的幸運。張先生在華人保險公司做事,收入很低,但他們精打細算,買下了屬於自己的公寓,得以享受平穩的退休生活。我不知道現在的美國,像沈阿姨這樣的人,是否還能夠通過自己的奮鬥,獲得相對安穩的生活。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複 悄悄話 這個沈阿姨能有機會做腎髒移植手術,運氣很不錯。不同自費吧?迪兒的保姆故事也是海外華人人生百態的一部分,值得記錄。英國不是移民國家,我們就沒什麽機會請到華人,以前接送孩子和搞衛生的鍾點工都是東歐人,關係簡單,好相處。國內的保姆經曆就很少有愉快的了。我家婆婆也跟你媽一樣,自己能幹的沒法用保姆
阿迪2000 回複 悄悄話 這個工作收入很高吧,剛好和上海的親戚聊天,他的女兒在西雅圖生孩子,找的天津來的一位女士看護小孩,兩個月試用結束後,決定雇傭兩年,一共20萬美元的費用。
桔子熟了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樸素中透著情感,又相對客觀,寫出了一個女人的一段人生。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黑貝王妃' 的評論 : 王妃娘娘夏安。以我的體驗,二十多年前在美國,還是挺容易找到華裔幫工的。他們有像沈阿姨這樣的合法移民,也有借旅遊考察黑下來的下崗工人,因為語言不通,或者沒有合法工作身份,隻能通過華人中介,做保姆一類不強製工卡的工作。
我很幸運,在她們的幫助下,兼顧了家庭和工作。
黑貝王妃 回複 悄悄話 原來美國多年前就有華人移民做保姆了,我們這邊當年還真沒聽說誰家請華人保姆,現在比較多了,許多小留的父母過來做這樣的現金工作,因為他們的簽證不允許打工。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楓雪故都' 的評論 : 問好楓雪。國內給老人找過保姆的,都是一肚子苦水。一般來說,保姆更願意帶可愛的小孩,而不是伺候東倒西歪的老人。我爸後期完全臥床,但我媽堅決不接受保姆,把她自己和我弟弟搞得精疲力盡,但也避免了找保姆的煩惱。
我當時用過的保姆,都是五十歲左右的年齡,因為各種原因來到美國,他們中很多人,在國內都有很好的工作,因為語言不通,隻能找華人雇主,因為供給豐富,薪酬並不高。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謝謝鹿蔥留言。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中美收入差距巨大,在美國隨便掙點錢,都遠遠超過國內的工資,更何況退休金。
我一直對你的筆名有些好奇,剛剛google了一下,鹿蔥的花好像很像這邊的Lily,或者是百合,不知我的感覺對不對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問好菲兒。你女兒和我兒子年齡差不多,我們大約同時用的Babysitter。那個時候,來美國幫兒女帶孩子的老人挺多的,因為當時中美收入差距很大,老人們掙錢的動力很大。我媽第一次來的時候,除了接我女兒放學,還幫著接一個朋友的孩子,也掙一點小錢。孩子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兩個人玩得非常好。結果是朋友,我媽,兩個孩子,皆大歡喜。
楓雪故都 回複 悄悄話 隻是有過為國內的父親找保姆的兩次經曆,感覺找個好保姆不容易!
沈阿姨夫婦的找工經曆,亦如大多數同胞一樣,剛出國時挺不容易的!
迪兒寫實好文!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國內退休應該有退休金的吧?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暖冬cool夏' 的評論 : 喜歡讀迪兒這種真實的回憶文,我家女兒小時候有個babysitter ,一對老夫妻,過來幫女兒帶孩子,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年紀,玩得很好。我們成為了好朋友,一直聯係。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暖冬cool夏' 的評論 : 冬妹妹,我媽比我強悍,不太容易相處。她天生對保姆有成見,自己家是不許保姆進門的。因此,爸爸後期臥床,我因為疫情回不去,把她自己和我弟弟累壞了。總之,每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我請阿姨也是沒辦法。女兒小時候在國內請小保姆。小保姆們貪玩,做事沒底線,讓我女兒吃了好多苦,現在想起來都心痛。我在美國請的保姆都是中年婦女,自己生過孩子,對孩子的感情不一樣。你說的對,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值得把這些故事寫下來。
我應該說明一下,沈阿姨的腎病是先天性的,到了一定年齡就會發病。她在我家時就很廋弱蒼白,說不定都和腎不好有關係。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謝謝曉青留言。和年紀大的人比起來,年輕人學習能力強適應快,雖然也是吃苦,但前途肯定光明一些。
暖冬cool夏 回複 悄悄話 沈阿姨最後把身體搞垮了,要透析,不值得了,好在換了腎。迪兒媽媽和沈阿姨互相看不順眼,可見迪兒更容易相處:)我一輩子沒有請過阿姨,迪兒借請阿姨來家也看到在華各種人的生活經曆。新周愉快!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小孩和年紀大的人出來都更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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