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歲的媽媽有輕微的貯物症,扔掉一片紙,一個包裝盒,對她來說都是困難的事情。看著不寬敞的家堆得擁擠不堪,雖然知道不會有效果,每次回去還是會勸媽媽扔掉一點東西。為了反駁我,媽媽常常會先抱怨:你知道很多東西是你的嗎?你拍拍屁股出國了,你那些大學課本還在我的床底下堆著呢。媽媽,那些書早都沒有用了,趁著我在家,讓我整一整把它們處理掉吧。這時媽媽會說,整東西很花時間的,你才回來幾天,還是等我有時間有力氣自己慢慢整。於是一年又一年,雜物依然原封不動的堆在那裏。
慢慢的,我走過的歲月多過了前麵的日子,我發現我開始懷舊,開始舍不得丟掉和我相伴過的物件,應該是這些舊物給了我抓住歲月的錯覺。於是我開始理解媽媽,家裏堆積的物品,就是媽媽的歲月,是媽媽的對家的深情。媽媽不會這麽想,也不會承認,因為媽媽太強勢了。爸爸年輕時因為一場脊髓病變不良於行,並且由此引起一係列全身性病變,生活的重壓讓本是理工女的媽媽又披上了一層堅硬粗礪的盔甲。媽媽的愛和無助就在她的強勢裏,在她的潑辣中,還在她舍不得丟棄的物件身上。我會把這篇文章寄給媽媽,她也許還是不會承認,或者覺得女兒太矯情。女兒在美國生活了20年,學到的一個重要的東西就是愛的表達。媽媽,女兒知道你的苦,媽媽我愛你。
今年春節回國,去看公公婆婆時發現地上有一個盛水的塑料盆,已經很多年了,公婆一直用它盛水給房間增加濕度。熟視無睹了好多年,突然這一次,我有了時光倒流的感覺。這是25年前baby女兒的專用盆。那時候我和先生是高校的青年教師,我們沒有分房的資格,女兒降生了,隻好棲身在婆婆家。單人床拚上兩塊木條,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床,女兒睡半張床,我的先生側身擠在剩下的半張床上。
女兒在這裏學會了對人咯咯大笑,認識了媽媽和爸爸,學著站立,學著走路,是我們所有人的中心,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成了她的奴隸。新手媽媽我沒有經驗,讓她得過肺炎,發過疹子,還得過可怕的痢疾。我笑過,哭過,崩潰過,和女兒一起跌跌撞撞地成長。
我請求把這個盆子帶走,婆婆細心地把它洗過。抵不住歲月的打磨,盆子的底部布滿了洗不去的深色劃痕,盆子的裏麵依然光潔,兩個可愛娃娃的圖案清晰可辨。我像寶貝一般將盆子拿回媽媽家,告訴媽媽要把它帶回去。這次輪到媽媽不理解了:開玩笑,這麽舊的盆子往美國帶,你箱子有空嗎?媽媽你知道嗎,它也是我的歲月,是我這次行囊裏最寶貴的東西。為了它,我可以減去行李中的任何東西的。
女兒回家了,專門回來參加弟弟的高中畢業典禮。我說,我把你生下來時用的臉盆帶回來了。女兒淡淡地答應著,並沒有要看看它的意思。我一點也沒有介意女兒的反應,因為我知道回憶是很個人的,對承載著回憶的舊物的依戀也是很個人的。
上個星期去紐約參加女兒法學院的畢業典禮。女兒和男朋友關係穩定,男朋友的父母專門從康乃狄克州開車來和我們會麵。在女兒他們的小公寓裏,我又看到了令我莞爾的熟悉一幕。媽媽抱怨兒子總是把用不上的東西搬回家,她家的地下室裏塞滿了兒子的東西,她還留著兒子小時候的作業本呢。
兒子讓媽媽把沒用的東西扔了,媽媽說不能,那是你的回憶,一定要等你過目以後才可以扔。兒子強調說他沒有時間整理,也不再需要了,直接扔了就是,媽媽流露出無限委屈又戀戀不舍的樣子。於是爸爸捅破了那層窗戶紙:They are not your memory. Actually, they are your mother's memory.
是的,它們是我們這些媽媽的memory。這些舊物的背後,是媽媽懷裏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是媽媽就是整個世界的幼兒園寶寶,是那個讓媽媽抓狂的叛逆少年,還是那個羽翼漸豐將要和媽媽漸行漸遠的大學新鮮人。這些舊物的背後,是媽媽在飛揚的青春和初為人母間的掙紮,是媽媽有子萬事足的幸福,是媽媽頭上的白發眼角的皺紋,更是媽媽曆經掙紮後無可奈何的放手。天下媽媽的經曆是一樣的,天下的媽媽的愛當然也是一樣的。
說得真好;天下媽媽的經曆是一樣的,天下的媽媽的愛當然也是一樣的。
我家母親也強勢,不過不愛貯存東西,我出國沒有帶出來的東西基本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