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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39:1973年,9歲,第一次吃人參

(2018-09-11 08:18:49) 下一個

今年春節前回家看母親,特意在老家房子裏住了兩晚上。雖然說我應該時時刻刻與母親呆在一起,可是那樣的話她老人家的生活規律是不是就被我打亂了,會讓母子倆都很累?

所以,我一般都是要出去遛一遛的,甚至信馬遊韁的遛達到別的村子裏,說不定還可以遇見一個熟人聊一聊。

大約是在下午四點鍾左右吧,我從村東小路一路向東,邊走邊看邊回憶過去甚至回憶近來關於這些景物的夢境。眼看著就到一個丁字路口了,這次我左拐走向了柳莊的一條南北向土路。

這條路,應該存在了幾百年了。這條路一進了柳莊,就成了舊時柳莊富戶柳魁一大宅院的東側胡同。想當年,齊邵文就可能是沿著這條牛車路,在1929年或1930年的大年初一來哭柳魁一的吧?(詳見我的博客裏 故事16:1972年,8歲,第一次吃獼猴桃)。

我們村有四條街,但是沒有胡同。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正眼觀察柳莊這條胡同西的這個大院,基本上還是一百多年前的樣子,從外到裏有豬圈、碾棚、帶有翠花雕刻的二門門樓(當然石獅子都被紅衛兵斬了首)、院子裏麵的東西廂房、中間是青石鋪路的甬道、最北麵是典型冀東穿堂式的正房。平頂正房是抗震的磚木結構,有柁(大橫梁)、有檁、有椽子、有柱腳的那種。

說起來柱腳,我經常用的歇後語是“蓋房子沒有柱腳,就靠牆挺(強挺)”。這是我回國多年來的生活寫照。

看到這家老地主的宅院,我不免有所失落。這沒有顯出來他們家有多富裕啊!我也有感慨,這房子起碼蓋了有一百多年了,主體結構基本沒有變化。這可是經過土改、大躍進、文革、唐山大地震和改開的!

看過了整套宅院的外形,我並沒有進去打擾柳魁一、柳希元的後代們,我和他們都不熟悉,別讓人家普通的村夫村婦莫名其妙地接待我這一個不速之客。

我就從胡同北口出去,沿著街道再過了一條東西向的路,就走進了西麵的嚴莊。

為什麽要去嚴莊?

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嚴莊的中街靠東側,有一個出名的大宅院。

這個大宅院過去的主人姓陳不姓嚴。

話說本縣有一個人年輕時就到東北闖蕩,經過多年努力就有了一個自己的雜貨鋪,生意不好不壞地做著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這個當年的雜貨鋪,它也像現在這樣代買彩票。話說有一天,一個買過彩票的當地老太太來找店主人,拿出來一張買過的彩票問中了沒有。店主人看了看,猶豫了一下說沒有中就把彩票遞給了老太太。東北老太太可能脾氣比較衝,當即把彩票一扔就出門走了。

過了不幾天,這個雜貨鋪關門了,說店主人回關內老家了。

這個陳姓店主人一回到老家就張羅要蓋房子,原來居住的村子沒有合適的地基,就來到了嚴莊,估計是買下來兩家人的宅子重新蓋起來一套大宅院。

他怎麽就爆發了呢?周圍人都傳說他已經知道老太太的彩票中了大獎,但是故意說沒有中獎,待老太太扔掉彩票悻悻離開時,他撿了回來去兌了幾萬現大洋然後就跑回關內老家了。

這樣的做事,是不是缺德呀?所以他兒子陳逸夫娶好幾個小老婆也沒有生出來半個後代,他女兒出嫁前就與人私通怕懷孕就亂吃藥,結婚後也是一輩子生不出來孩子。

農村人把這些叫報應!

他們家的宅子,那叫一個大。門樓、門檻、門洞、門扇,都比一般人家大出來好幾倍。我讀小學的時候,去過這個院子幾次。裏麵住著六七戶農民,還開著一家供銷社。

可是等四十多年後,我又來到那個大致的地方時,根本沒有大宅子,周圍幾家一看也不是大宅子的樣子。就在我猶豫的時候,街南斜對門出來一個麵似退休人員的一位。我趕緊客氣的說,“勞駕,請問陳逸夫家是那個門?”。這位老人回答說,緊北麵這個就是。

我看了一眼說,這不是一個坑嗎?他說,這個坑就是原來的宅基,房子都拆了,住戶都搬走了。

雖不是滄海桑田,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回過神來,自我介紹說“我是前村誰誰誰的大兒子”。

他顯出來驚訝的表情,說你不是在美國嗎,按輩份你爸爸喊我大姐夫。

我說您老伴兒是我們村的?他說是柳莊的,齊正庭是我叔丈人。

我腦袋飛速地轉著問道,那齊正軍是您什麽人?他說是他老丈人。

我說,哦,咱們有更親的關係,我應該叫您一聲姑老爺。我姥爺正是您老伴兒五服上的堂哥。

他:那趕緊到家裏呆會兒吧?我說好。他就一邊走一邊喊“老娘(nia)子,來客(qie)啦”。

到裏屋自是一番寒暄。

老兩口看起來有70多歲的樣子,一問起來都82了,比我父母大三四歲呢。

這個老頭,退休前是我們縣財政局長。他老丈人齊正軍是何人也?

記得我大約7歲時有一個冬天的黃昏,天早早的黑下來了。我一個人在姥姥家玩,但是停電黑著燈,一個非常有風度的老頭在一個城裏帥哥(秘書or警衛?)及一個鄰村農民(兒子或侄子?)的陪同下來到姥姥家,問我我姥爺和姥姥哪兒去了,正說著我姥爺回家,恭恭敬敬叫九叔,讓我快叫“九太姥爺好!”。當時已經高齡97歲的我太姥姥到北京去跟我大姥爺享福去了,這位齊正軍九叔(在戶口本上他應該是用的化名)從北京來肯定是知道他老嫂子在北京的。可是作為高級幹部的這位九太姥爺仍然念舊,專門大老遠從鄰村過來,到本族長房來看望作為晚輩的二侄二侄媳即我姥爺和我姥姥。

這位九叔的老娘,是我姥爺姥姥稱為七奶的老地主婆。早年的七爺(我姥爺的爺爺的親堂弟)是他們家族中最小也是發財最晚發財最大的。可是等他東北做買賣發了大財,我村就沒有好宅基了。所以他們就在鄰近本村的柳莊買了宅基地蓋起了大宅院,可謂是庭院深深、富麗堂皇、二門是翠花門樓、進二門還有門廳、四個老粗的大柱子下麵還墊著雕刻著鳥獸的石鼓,我兒時去過兩次的,比我們家的和我姥爺家的宅院還大,而且地基很高,不怕發大水。

解放前每到過年了,我大姥姥和我姥姥作為長門孫媳婦去給這個七奶奶拜年,兩個侄孫媳婦跪下磕頭時她老人家眼皮向上翻著,連一句客氣話都沒有,更沒有對大老遠過來的晚輩問寒問暖了。 

這就是典型的暴發戶心態吧?很可能當年他家未發達時受前麵那哥兒六個很多白眼兒吧!

七奶奶的兒子有出息。

七爺七奶家和本縣一門四進士的井坨宋二老爺宋仲彬家沾親帶故,所以我姥爺的這位九叔大學畢業以後就被李大釗的至交摯友宋仲彬先生介紹去參加了共產黨八路軍。解放後他是高幹十級,很牛啊!

關於宋仲彬,縣史裏麵是這樣介紹的:當年李大釗在宋家私塾讀書時,比李大釗年長6歲的宋仲彬對他多有照顧。宋仲彬李大釗都先後到日本留學。後來宋仲彬成了孫中山廣州大元帥府時期後勤處長(這一點我一直存疑,因為我兩次到廣州非常大元帥府參觀,在官員職員花名冊裏麵發現了好幾個姓宋的,就是沒有這個宋仲彬)。但是無論如何,史實是宋仲彬促成了李大釗和孫中山的第一次會麵,一定程度上促成國共合作。這個宋仲彬後來北歸又成了馮玉祥的部下師長。宋促成了李大釗和馮玉祥的亦師亦友的關係,李大釗數次到口外西北軍的駐地與馮玉祥等人交談宣講共產主義。這導致馮玉祥的西北軍脫離北洋軍閥體係,這也讓基督將軍、倒戈將軍馮玉祥在中共史書上保持著好名聲。

這個宋仲彬家是北京最早的發電廠石景山發電廠的大股東,體育名嘴宋世雄是他的侄孫。

我不禁要刨根問底了,就問我姥爺的堂妹老太太“到底您父親和井坨宋二老爺那邊有啥親戚呀?

這時候老爺子答話了,說“宋仲彬的填房是我親姑奶”。

我強勁上來了,可是你們倆那時候剛出生,也沒有定娃娃親。

他們說我們是親上加親。

出場人物太多,我就不多解釋了。

總之,這位嚴局長的姑奶奶嫁給夫人去世的宋仲彬做了填房,而這位宋二老爺參加過孫中山的護法運動,又接濟過李大釗,又促成過國共合作,又促成過馮玉祥脫離北洋軍閥投奔汪精衛時期的國民政府,後來又在抗日戰爭期間入了黨,隻是不幸於解放前夜去世。家鄉關於他的故事多的是。

誰知道這位嚴氏夫人在其中都起過什麽作用啊?

有時候說枕邊風十二級!

我終於弄清楚了當年我爺爺說的齊老七老爺子家與宋二老爺那邊沾親帶故是咋回事了。

也弄清楚了我奶奶這邊和李大釗有姻親關係,我爺爺這邊與井坨宋家有姻親關係;而我姥爺那邊哪怕是是遠在湘西鳳凰的scw家有姻親關係,但是與井坨宋家沒關係。

那一晚,我也弄清楚了這位老太太的名字,也才知道她就是和我爺爺一樣被杜亞夫校長借62年下放被打發回家當農民的哪一位剛剛參加工作的女教師。

她對我說,那麽多年,隻要是你爺爺見到我,就忍不住破口大罵嫉賢妒能小肚雞腸胸無點墨的杜亞夫。

她丈夫嚴局長也是打破一直保持的矜持說,杜亞夫他不得好死。

我心裏帶著疑惑,難道她那當官的父親沒有幫助她?

她望著我有疑惑的神態解釋說,“我父親,跟你姥爺的哥哥一樣,一到革命成功就都找了個城裏姑娘,把家裏的老妻丟棄了”。“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就一直在老家呆下來了。因為我奶奶、我媽媽和我二叔都是地主成分,可是受了不少欺負”。我說九太姥爺(她父親)沒有把你們弄出去?

她輕輕地搖搖頭說沒有。

記得我奶奶的九妹夫,解放那幾年的秦皇島市委書記,雖然和我九姨奶奶離了婚,可是第一次婚姻的孩子們都供的上大學了。

這讓我對我姥爺的九叔十叔又多了層鄙視。原有的鄙視請見我博客裏麵的故事17。

可是,是這個九太姥爺讓我第一次嚐到了人參的滋味。

他帶著警衛到我姥姥家那次,他給了我姥爺一包東西,說是東北野生人參,讓我姥爺泡酒喝。

從此,我就看到我姥姥家板櫃盆景旁邊多了一瓶二鍋頭,扁平的那種小瓶,裏麵泡著一種帶很多須子的蘿卜根兒。過了幾個月,我看到那個酒是越來越少,就忍不住對姥爺說,“姥爺,你的酒都讓人身偷著喝了”。

我姥爺一愣,但是一看,那酒的確是少了不少,我姥爺說那是沒有把蓋擰好,酒都飛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化學工程的基本概念。因為乙醇水溶液中的乙醇對水的相對揮發度是12啊,當然揮發跑掉的是乙醇更多。

我姥爺就把那酒勻著幾頓喝了,最後那頓,我姥爺看著我緊盯著那多須的蘿卜,就試探著問我,你想吃?他沒有想到我居然回答嗯。

所以,我姥爺就拿出來一根遞給我,他又沒有想到我一口把它放在嘴裏,嚼吧嚼吧就咽下肚了。

我姥爺看了我一眼繼續喝他的二鍋頭人身(參)酒去了。

但是,我就覺得那個人身(參)好苦哇,不知道那是酒的苦還是人參的苦。反正後來我對吃人參和吃酒都不感興趣。

1969年早春,積雪剛剛完全融化,一天黃昏時分,我在村西頭的大坑裏向邊上望著。就看到一棵割去絕大部分玉米稈的茬子立在那裏,我居然把它想象成小人兒。回家我就和奶奶說,我看到了一個茬子像一個小人兒。

奶奶就講起來人參娃的故事。

說一個小男孩,在外麵玩,後來就有一個穿綠衣服的小男孩和他玩,等兩個人玩夠了的時候,那個綠衣小男孩走不遠就忽地不見了。

他把這奇怪的事情告訴了家裏老人。老人就給了他一條紅繩子,說下次他來和你玩的時候你假裝和他做遊戲把他綁起來。

小孩子照做了,當他把綠衣男孩綁好了的時候,老人出來一聲大喝。綠衣男孩立刻顯了原形,原來是一棵大人參。

奶奶說,人身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那時候的我是分不清人參還是人身的。隻不過到我爺爺給我講豬八戒吃人參果時我沒有顯出來過多的驚奇而已。

所以,我認為人參是好東西,我姥爺允許我吃,我焉有不吃的道理?

 

在這個嚴局長家裏收獲頗多,知道了宋仲彬和齊老七的詳細關係,知道了齊正軍如何參加革命,知道了他原來在老家還有後代,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齊彩霞。同時還進一步知道了嚴局長他二兒子是我小學同學,他的父親是我姥爺在東北為八路軍倒金屬鎳的合夥人。

 

當晚回到家裏,興奮地把這些告訴我媽。可是我媽曆來對這些不感興趣。

第二天早晨,我又乘興去了柳莊,想去看看齊老七家的大宅院。等到了原來那地方,也是什麽也沒有見到,隔著院牆見到的是嶄新的紅磚房。我見到一個農婦在外麵做著家務,上前一問,她的確是齊老七二兒子(我姥爺十叔)齊正庭的兒媳婦。正說著昨晚與他丈夫的堂姐的奇遇,西麵鄰居院走出來一個人,一看是一個叫勝利的小夥子(老夥子),比我長幾歲的。雖然40多年沒有見過麵,我還是能夠認出了他的模樣。他的媽媽是我姥爺的堂妹(second cousin),這個堂妹是出名的母老虎。當年的她奶奶是出名的母老虎,就因為他的丈夫我姥爺的親堂爺爺(二爺)沒有發財,她是整天撒潑打滾地鬧。

如果小孩子不聽話,我們那裏大人嚇唬小孩子都是說“老馬兒猴兒來了”,而我姥爺的爺爺奶奶嚇唬他們都是說“你二爺又來zhou(掀)桌子來了”,我姥爺和他哥哥就嚇得趕緊聽話。我姥爺這個老實巴交的二爺就是憑著經常被老婆逼迫來我姥爺家掀桌子,居然訛走了30畝好地,如法炮製從我姥爺的三爺家訛走10畝地。

厲害吧!有其奶必有其孫女!

這個長著一臉橫肉、一雙環眼的母老虎,我過去在她給我姥爺姥姥拜年時叫她姑姥的女人,為什麽能夠這樣的橫?因為她丈夫是榮軍,是當過抗美援朝誌願軍的。

我趕緊問這個勝利舅舅,說姑姥姥姑姥爺還都健在嗎?勝利說他媽媽早去世了,他爸爸今年94歲了,還活著。我說趕緊去看看老人家。

老爺子有時糊塗有時明白的,我和他沒有嘮上幾句就告別了。

勝利舅舅告訴我,他爸爸現在每月從縣民政局領2500元左右。

這太不公平了吧?!

我們村裏麵的另一個老人,和我姥爺在五服和那個齊彩霞在“四服”上的一位90歲退休教師,現在每個月的退休金是7000左右。其他幾個八九十歲退休老人的退休金也差不多是這麽多。

Dang和zf不應該這麽吝嗇的對待一個誌願軍老兵吧?再說了,一共才剩下了幾個?那裏差這幾個錢兒?

 

人參,李大釗,宋仲彬,嚴氏,齊老七父子,我姥爺,誌願軍老兵,這些跨越一個世紀,似乎不相關聯的人和事,就被我這個理工科人關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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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sony 回複 悄悄話 利害,與李大釗這樣的頂級人馬有關連,,老軍人僅是兵仔一員,且複員回鄉如務農,能有二千幾元已是很多,當然,樓主說的是絕對正確,還有幾個是在朝作戰過的?
回複 悄悄話 請理解DANG和ZF的難處嘛,俗話說好鋼用到刀刃上,現在的錢還得援助非洲兄弟姐妹,你們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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