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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初夏,10歲,第一次吃喇叭花根(第四部分)

(2018-02-20 07:45:26) 下一個

寫完本故事的第三部分後匆匆檢查完錯別字馬上提交博客,然後去例行的洗牙。記得牙醫前幾年和我開過一次玩笑說“xy,你的牙齒多好哇,你國內的同學朋友一定羨慕你呀“。我腦袋裏立馬浮現出那些無齒之徒,馬上接口說:”什麽?他們不僅要羨慕我的牙,還要羨慕我的胃,羨慕完我的肝,還應該羨慕我的肺“。我當時心裏麵還暗說,我才不會像他們,什麽內外器官都用來掙錢了,咱賺錢靠腦、眼、耳、嘴、手。

我這個係列故事涉及到我兒時舊事,也時常涉及到鳳凰男女孔雀男女話題。過去城鄉差別沒有現在這樣大,城鄉間人員的遷移也正常。一個鄉下大地主的生活水平肯定超過城裏的一般工薪階層。從生活習慣講,比如我的爺爺,一天兩次刷牙是肯定的,並且三件一套牙具(還有舌刮和一根銀牙簽)所以到老人家七十多歲去世前,滿口的牙整整齊齊的。我的母親,現在近八十了,上麵掉了兩顆下麵掉了三顆牙,就是她自小的好習慣,飯後必刷牙漱口。

再說農民和農民之間的差別也是很大。我外公解放後基本上就是農民了,可是他作為莊稼人是有一套行頭的 ,出工要有一副手套,有些活要帶墊肩,手臂上有套袖,腳脖子和腳背還有專門的襪護搭。他仍然 堅持在關外做生意時的習慣,每天晚上的衣服都要疊好,甚至要壓起來。家裏的農具都和藝術品似的、成係列的,單說鐵鍬就有板鍬、挖鍬之分。挖鍬又有平頭和尖頭之分,有鍬麵是平和凹之分,板鍬的木柄區別也很大,還有把木柄劈開撐上一段木頭可以用另一隻手橫握的。鐵器都是鋥光瓦亮的,木製農具還差不多保持原色,幾年都沒有變化。其實他解放前是一個根本沒有幹過農活的富家子。

我是外貌協會的業餘會員,公司員工都要求長相身條周正。這麽說吧,公司裏有相當大比例的小白臉型帥哥,名校的、大城市的,這樣拿出去顯得公司有水平。那些博士生也不少是大帥哥,實實在在的大帥哥。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個個嘴臭臭的,離近一點就聞的到。在國內在不少公司的電梯裏聞的到,坐在同一個車裏聞的到。

所以,怎麽說呢,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吧。其實有些人,包括一些白富美,與其花半個小時以上時間化妝,還不如花5分鍾把口腔很好科學的清理一下更有助於提升形象。

書歸正傳。

按照大自然的規律,1967年的夏天就不快也不慢的過去了,秋天也過得差不多了。很小時就從我姥爺哪裏知道有一段大鼓詞叫《黛玉悲秋》,我深有同感。作為一個男生、一個農村孩子、一個後來的工科生,我對季節,太陽陰晴,月亮圓缺都很敏感。喜歡夏天、喜歡陽光,喜歡月亮,喜歡綠色,喜歡植物,喜歡花草。比如講,這個早春的季節,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能注意到在牆的陽麵的地麵上,或者溝渠底部向陽的一麵,有一種小草最先發芽,雖然以後它就不起眼了。對我來說它就是報春草。在中國季節和氣候關係是確定的(不像美國這裏,10天前的情人節,氣溫降到零下20度,而10天後的今天白天一直下雨,今天晚上更幹脆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差不多有四個小時了)。兒時春天偶爾見到的桃花、杏花盛開,讓我驚喜享受,哪怕它是鄰村別人家的。一棵剛冒出頭還周圍帶著枯葉的薺菜,一叢油綠的隔年老蔥,一棋翡翠般的韭菜芽或菠菜,地裏麵成片的白菜花蘿卜花,一望無際的綠油油麥田,一聲報春的鳥叫,地裏麵最早爬出來的蜘蛛,紛飛的楊柳絮,一聲還不算清脆的早春蛙鳴,都是我兒時快樂幸福的來源,再窮再餓再受人欺,我自有我的樂趣。夏天捉蟬(不會得頸椎病)、上樹吃桑椹、下河裸泳、鑽青紗帳挑野菜或捉青蛙,都是我的快樂時光。但是我不喜歡秋天,不喜歡黃色,不喜歡成熟變黃的麥子、不喜歡麥子收割後裸露的黃土地,更不喜歡晚秋時的成熟帶來的遍地枯黃,寧願去尋找新出麥苗的一行綠,盡管它是稀疏的。我理解林黛玉的悲,盡管林妹妹僅知道焦大但不知道我。

1967年的尋常的秋到來了,莊稼都被收回來了。用來編籬笆(俗稱“夾寨子“)的“關東青“高梁杆也被分到了各家。可是那幾天家裏人話語少了,好像還帶著些凝重。這都是我小孩子家不去琢磨的。西園與鄰為界的籬笆被兩個叔叔不聲不響的拔掉了,連帶著上麵的喇叭花秧。三歲的我尚不會為此寫一首葬花吟,無能也無心。反正種子已經落下了,明年的夏秋,又是滿籬笆的喇叭花的,而且明年春天我還可以嚐吃喇叭花根。其他的微細變化,3.5歲的我不會留意(那麽小的我如果意識到這些,那就是快成精的孩子了)。

其實,微細的變化是有的。我家與西鄰,北半部是青磚砌的牆,雖然被強行拆了,基礎還在。而南半部,則是用高梁杆編的籬笆,客觀上是喇叭花的支架。叔叔們把舊籬笆拔掉了,甚至把南半部西園也清理的幹幹淨淨,沒有留下哪怕是一副山藥或豆角或黃瓜的支架,茄子秧也統統拔掉了,雖然那時候還沒有下霜,而且與往年的不同,沒有把分得柴草放在西園。

清園後的第二天,當我早晨出二門到南麵去玩時,我發現老F家,老F、大F、4F、以及幾個閨女們,已經在忙活了,忙著把高梁杆運到我們家地界,我們家地界在從東往西三分之二處,是一道南北向筆直的一道溝。

我好像明白了,“拆牆”,“潑泔水”、“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挑滑車”、這是最終到來的結果了:我們家戰敗了,要割地賠款了(反正,我一直恨老毛子超過恨小日本)。我的喇叭花呢、我的喇叭花根呢,我現在已經不記得我流下了眼淚與否,但是肯定是流淚的心情是無疑的。這事情還需要問大人們嗎,我沒有去問,不要向傷口撒鹽的道理我三歲半的孩子居然懂。前天和老姑打電話聊天,那一年她已經出嫁,她說她回娘家時看到了這道橫亙在我家領土上的籬笆,也什麽也沒有問、什麽也沒有說。

我後悔,如果我是一個早熟的神童,我就應該早早的采下喇叭花仔。這樣,雖然失去了西園,我仍然沒有失去喇叭花。

68年的春天如期到來了,我又多了一個弟弟(一個一口母親奶水也沒有吃到過的弟弟,上麵還有一個幾乎沒有吃到過奶水的妹妹。他們倆是吃白麵加糖做的麵糊長大的,他們沒有吃過牛奶、羊奶,也沒有吃過奶粉)。但是弟弟的到來沒有增添多少我的高興,我仍然吃不到喇叭花根,除非我做賊跳入現在是人家的領地。

自從媽媽講到爸爸去大隊部舌戰群儒(群醜?),過去的這幾年,一想到當時的情形,我腦袋裏出現的成語有大義凜然、義正辭嚴、不屈不撓、一身正氣、正氣凜然、昂然屹立、鐵嘴鋼牙、橫眉立目、昂首挺胸、義憤填膺、瀟灑淋漓、不卑不亢、咬牙切齒、據理力爭、引經據典,也有惱羞成怒、強詞奪理、獐頭鼠目、黔驢技窮、氣急敗壞、仗勢欺人、拍案大怒。

無論如何,他們隻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半,而且是不理想的一半。這南半部,適合種園子,但是好像大家都覺得不是用來蓋房子的,不知為什麽。

在鬥爭膠著狀態時,有幾個“好心人”來勸我們家大人,把西園子給老F家吧,你們鬥不過人家。我爸爸當時說的什麽?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對嗎?

我們家是慘敗、但不是完敗。失敗的英雄,還高昂著頭顱,人還是敬佩你的,人心裏麵都有一杆秤。

這種情況下,不知道為什麽爺爺都是一個隱去身形的角色。記得68年春天的一天,爸爸、二叔、三叔三個人坐在我家屋裏,爸爸說這口氣不能就這樣咽下了,。。。。。過些天,二叔三叔到集上買回來十幾顆刺槐樹苗,在老F家的籬笆東側,種下了它們,而且把朝東向的樹枝全部剪掉,以後每年剪幾次,鍥而不舍的剪。植物生長是需要陽光的,樹蔭下。。。。,弱者自有弱者抗爭的路數。

記得老F家種的是一種藥材,過去的數十年,我一直幹的事情是把自己兒時認識的野菜或植物找出來學名,但是對這種植物,我既沒有見過實物,也沒有在網上見過照片,反正它不是板藍根。我隻有回憶起這個喇叭花相關的故事時腦袋裏才閃一閃這種植物。

1968年對我說悲催的一年,各位網友想不到一個4歲的孩子是如何發瘋的到處去找喇叭花籽,尋而不得。

轉眼到了1971年夏天。終於,在故事9中提及的郭大爺(郭爺爺的意思)家的後院找到了喇叭花。這種喇叭花,葉子是開裂的,不是完整心形,其花真的是其貌不揚,小而且難看,而其果實大而多,我們家的喇叭花結籽很難的。我是帶著幾分的失望發現這種喇叭花的,不是十分失望而且並不是聊勝於無,而是我認為這種喇叭花就是我找的,隻是在郭大爺家由於某種原因才長成這個樣子,至於這個原因是營養不良或是橘生淮北則為枳則超出我當時的知識和想象力。我當時堅信,到了我們家,它就會長出來我期待的樣子來。看起來那時候小不點的我還是一個主觀唯心主義者。

我一次次去郭大爺家當采花籽大盜,終於一天被郭奶奶撞見了,我倒沒有過度驚慌,這東西畢竟是野生的不是種植的,如果是偷人家的黃瓜或豆角,那就是真正的賊了,賊名聲一留下長大了就說不上媳婦了。郭奶奶倒沒有責備我的意思,雖然他兒子就是造反派,積極參與過拆我們家的西牆。她說這東西不能吃,否則會拉稀。經她這一說,我倒是真的咬開嚐了嚐,味道(不)好極了!

到了1972年,我是否真的種上了這種喇叭花種?應該沒有。應該是我逐漸明白了,此喇叭花非彼喇叭花,雖然我曾經有過不現實的它會基因突變的朦朧想法。主要是郭奶奶家的喇叭花太多了,沒必要去專門種的。(上大學幾年我我才知道,這種裂葉喇叭花是牽牛花的一種)。

1968年夏天,我透過老F家的籬笆縫隙看到過喇叭花,那是盤附在他們家豆角秧架上的,開著依然美麗的喇叭花,隻是沒有原來的那樣多。我當時心裏麵沒有怪罪喇叭花為他家開,我仍然認為它是為我而開。

1969年,夏天甚至秋天,我沒有見到老F家喇叭花開,1970年也沒有。我明白了,老F家把它當雜草除掉了。我心愛的喇叭花,在他們家人眼裏隻不過是雜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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