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買葡萄,我又是去的鄰近的鎮子。
那天我到的有些晚,好位置都被別的小商小販占去了。我隻好在工字街的腰部路西找了一個位置,左邊是一個賣梨的小夥子,右邊是一個賣鋁鍋蓋的中年人。
我仍然是把塑料布攤開,把玫瑰香葡萄擺上去,把老式的稱杆、秤砣、秤盤放好,自己就蹲在葡萄攤後麵,隻是蹲著,沒有小馬紮坐。不知道為什麽是這樣的規矩。
有人要買葡萄了,例行的第一句話不像其他人那樣問“這葡萄多兒錢一斤?”而是問“葡萄酸不酸?”
“不酸,不信你嚐嚐”,我就揪下一粒葡萄給他,當然玫瑰香味就隨著傳過去了。
這愣頭青連擦都沒有擦就把葡萄扔進嘴裏用牙嚼起來了。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人的臉上表情飛快地變化著。第一個表情顯得是那樣的暢快,肯定是吃到了甜頭;然後臉上肌肉一緊,這肯定是被果肉裏麵包著的酸水倒了牙;再跟著的是一臉的苦楚,這應該是咀嚼賞鑒到了葡萄皮的苦澀;最後是噴口而出的迅速和暢快,那一定是嚼碎了葡萄籽的殼和核,弄了滿口渣子和莫名的苦味。
“你這破葡萄咋這味!”
“那是你不會吃葡萄,哪有你這樣吃葡萄的?”
“你說咋吃?”
我揪一個葡萄,也是連擦都沒有擦,我用手把它送到嘴邊,用我攏起的嘴對準葡萄的那個蒂落形成的小口,稍微一用力嘬,那葡萄皮裏麵的甜水和葡萄肉就進入了我的嘴。我表情幸福地把已經空了的葡萄皮用手再揉加捏,再用嘴嘬,然後從容地把葡萄皮扔在地上,把葡萄水和葡萄肉咽了下去。
“你不嚼哇?”
我不理他,又拿了一粒葡萄重複整套動作。
“看見咋吃葡萄了沒有?”“你再試試”。
說著我又遞上一粒葡萄。
這個貌似已經結婚的男子就真的有樣學樣的吃起葡萄來,“還真不錯!”
“惦著給孩子他姥兒買二斤”“多錢一斤?”
“四毛一斤”,他如果說“惦著給我媽買二斤”的話,我就會說“三毛五一斤了”。
誰讓我自小就天天受當孝子賢孫的教育?但是孝敬丈母娘屬於新社會新風尚,不在我小人家考慮的優惠範圍之內,光給丈母娘不給親媽買就應該一斤多加5分錢。
“那就(zou)yao(“稱”的意思)二斤”。
“二斤半,高高的,一塊整”。
“中”。
就掙了一塊錢。
本來打算賣三毛五一斤的,一念之差,我就按四毛一斤賣開了。
我吃這種玫瑰香葡萄的確是這樣吃的。不知道別人咋吃,我這是自己琢磨出來的。
我這樣吃的好處,不用經受葡萄肉和葡萄籽之間的酸水的酸,也不用吐核費事。
我這樣吃葡萄帶吐葡萄皮,帶來的一個歪打正著的好處是葡萄籽進了肚子。我那時候隻不過簡單的認為光溜溜的小葡萄籽進了肚子,不會劃壞肚子(這裏“肚”發二聲,胃的俗稱)腸子,頂多排大便時拉出來。實際上,葡萄籽的硬殼在胃酸的作用下會被溶解掉,而葡萄籽裏麵的硬核部分(果肉?好像還沒有專門的名字)是好東西,含有維生素、多酚類、花青素、蛋白質和亞麻酸、亞油酸。這部分營養會被我在小腸堿性條件下消化吸收。食用葡萄籽,可以抗衰老、抗氧化、美膚、開腦、醒目。
1971~1981每年夏天,我都能充分的吃葡萄和葡萄籽。後來我順利考上高中、大學,一直沒有近視到近50歲。這應該有些關聯吧。
我在那裏連說帶示範著的時候,其他人也圍了上來,我也把葡萄粒或小串葡萄遞到他們麵前,讓他們品嚐,照著我的示範步驟來品嚐。
一個小高潮下來,賣了十幾斤葡萄,就停下來歇一歇,望望周圍的人都在幹什麽。隻見周圍不遠處,賣油炸餅、油條、缸爐燒餅、回頭餅的都有。在我的後麵,是一個理發店,隻見幾個人在閑聊著。那個理發師居然是個女的,還穿著白大褂。隻見她和幾個熟人聊著什麽“林陳路線”,說周xx是林陳的人。現在想來他們說的應該是周宇馳吧,他是我們那裏人,是1980~1981年審判的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16名主犯之一,《五七一工程紀要》的起草者之一。
1927年4月28日,北京,李大釗昂頭走向絞刑架。
1971年9月13日上午,北京(懷柔)周宇馳飲彈自殺。
1976年10月6日晚上,北京,徐海濤服下200片安眠藥。
人,先不說信仰,但是是不是應該有些氣節?有些忠誠?
我知道,當今用著一大撥我們那裏的。
我們那裏的小孩子,或者說我們中國人,最常用的侮辱對方的方式是罵對方的娘。
1971年10月份(不是9月份)以前,我們那裏小孩子眾多的罵人話裏麵有一句“你媽跟著劉少奇”,以後一直到1981年逐漸變成“你媽跟著林彪”,“你媽跟著孔老二”,“你媽跟著宋江”,“你媽跟著鄧小平”,“你媽跟著王洪文”,“你媽跟著張春橋”“你媽跟著姚文元”“你媽跟著四人幫”。
但是我沒有聽見過誰敢罵“你媽跟著江青”或“你爸跟著江青”的。
那個地震前一天學農勞動一頓中午飯吃7張餅的高會平同學,在1971年罵人的特殊罵法是“你媽跟著林陳”。
當時隻有7歲的我還專門回家問過我爺爺誰是林陳,我爺爺就告訴我林陳指的是林彪和陳伯達。
自從林彪折戟沉沙的消息傳達下來,我就從家人的聊天知道那就是劉邦殺韓信的法兒,所以就不需要問林陳是咋回事了。
賣葡萄的我奇怪的是,這幾個剃頭和被剃頭的人,在77年,大熱天的,站在太陽底下議論林陳是不是過時了?曆史車輪滾滾向前,已經碾碎了劉少奇、林彪、鄧小平、四人幫,掘墳剖墓的還有孔老二和宋江。
這個白大褂女理發師,還戴著個白帽子,邊用笤帚掃著地上的頭發,邊談論著林陳路線,這讓我印象深刻。這四十年下來,不知道讓我想起了多少次,我幹脆用電腦記錄下來,以後不再想起它,不要讓它繼續占用我的內存空間。
在我用耳朵聽著政治方麵的高談闊論時,就聽到右邊的聲音高亢起來,我還沒有回過頭來,就聽到砰砰的聲音,差點嚇我一跳。
原來,一個人想買一個鋁鍋蓋,那種直徑達0.8米的鍋蓋,他問賣鍋蓋的人這個鍋蓋結實嗎。那個賣鍋蓋的說咋就不結實了,說著說著,拿起兩個大鍋蓋,當大鑔使喚敲了起來。那聲音挺難聽而且聲音很大。這倒是讓那有意買鍋蓋的服了,當時就買了一個大鋁鍋蓋。
看來,做廣告宣傳還要做到出其不意。
我這是第三次買葡萄了,膽子壯多了,臉皮也厚多了,看到賣葡萄的頻率不像原來那樣快時就開始吆喝了。
我的吆喝很簡單,“賣葡萄”,“賣甜葡萄”,“玫瑰香葡萄”。
現在我怎麽覺得這是仿照朝鮮電影《賣花姑娘》中的那個賣魚小販“賣魚哩,新鮮魚,快來買了唄。”?
在第二次買葡萄時,我看到在縣城的東街,有一個賣冰糕(冰淇淋)的老頭,那是連喊帶叫、連蹦帶跳,動作極具誇張做作。我就客串賣個葡萄,將來還要考大學呢,所以就是這樣簡單的含幾聲。
我的叫賣聲,又引來了一些新的顧客。那時的我應該也是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一個念書的單純孩子,人們對我是不是還是天然的不懷疑?反正我一叫賣,葡萄賣的就快多了。
我最常用的叫賣是“玫瑰香----葡萄”。
一會就聽到左邊的那個賣梨的人叫賣起“玫瑰----香梨”。
這簡直是叔可忍嬸不可忍,我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他“你那梨咋是玫瑰味的?”
他說我這個梨就是玫瑰香的,不信你嚐嚐。
“嚐嚐就嚐嚐”。
他遞給我一個小個兒梨,我拿出來一瓶水,這是姥姥在我出門前用一個輸液用的橡膠蓋玻璃瓶裝的,為的是我買葡萄渴的時候喝。我用水衝洗了一下就吃了起來。這個梨怎麽這麽軟,不用咬就麵了?還真的挺甜的、挺香的。這個梨怎麽是歪把兒?疙裏疙瘩長得這麽難看?梨核怎麽這麽小,肉裏麵的梨把兒(梨柄)怎麽還有這麽長?
我把這個梨吃得差不多就剩梨核(hu)了。
“是挺好吃的”。
“我早說了”
“要不咱們倆換”
“。。。。。”
“你還不願意,我這葡萄開始賣四毛一斤,這空兒還賣三毛五一斤,你那梨才賣三毛錢一斤”。
“中,你換多少?”
“二斤咋樣?”
“中,我再多給你一個梨”。
我又一口氣吃了兩個,剩下的五六個拿回了家。
還是不到中午,集市就快散了,我的葡萄也賣完了,最後有二斤多,按三毛一斤處理的。
這時候市場管理員不失時機地出現,讓我交了五毛錢市場管理費。
這是我第二次光榮地當納稅人。
等我回到了家,把錢和梨都交給姥姥時發現,這個梨它怎麽磕的都是傷,傷痕處怎麽都顏色變深了?
我正在疑惑中,姥姥說這是煙台梨,就得現吃現摘。
(待續)
看故事,還學了一招吃葡萄籽的竅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