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三下午,發現家裏麵沒有吃的了,就帶著小的們去超市。
當然要買蔬菜和瓜果。
美國超市,一年下來水果的種類變化不多,變化的是產地、投放量、價格和新鮮程度。
我就看到了那一兩種梨,整整齊齊擺放在那裏,是單層地擺放在那裏,不是碼放疊放。一種是綠色的皮,而另一種是淺綠帶黃的皮。
我知道,這後一種梨,隻要你買了它裝起來拿回家中,它那原來完美無缺的皮就會變成體無完膚的皮。
它是煙台梨。當然了,這是中國人的叫法。
我也看到了葡萄。葡萄在美國很普遍,一年四季都有。那是被中國人叫“提子”的那種。我對它的評價是“不好吃”。
現在的中國人的時髦體現在:餛飩叫雲吞,葡萄叫提子,櫻桃叫車厘子。我感覺這TM
不叫人話。這既不是外國話、也不是中國話、也不是廣東話。當年的廣東人把地下室basement翻譯成博文,這讓我在國內有人遞過來名片上大名x博文時,我就想到了我們家的地下室。。。。。。算了,我也沒必要為一個詞兒得罪某省人或某地人。
我看到的那種葡萄,是concord grape,國人叫玫瑰香葡萄。
我買了煙台梨,也買了玫瑰香葡萄。
我回家的路上,又想到了今天是某些國人(包括台灣同胞、港澳同胞)過中元節的日子。對我這個北方人,它就是七月十五。
老家話:(陰曆)七月十五熟葡萄。
下麵我講一個我賣葡萄吃梨的故事。
我有一個姥姥,有一個愛我、疼我、激勵我、鞭策我的姥姥。在我的故事裏,我對我的姥姥極其推崇,甚至超過了對我的奶奶。以至於有些網友開玩笑說,這個姥姥將要成為文學城裏的名姥姥。
去年相約和妹妹一起回家看媽媽,聊天中妹妹說起來真的非常思念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說他們現在若是活著該多好。我也談著老人們對我的諸種愛,尤其是我姥姥對我的愛。媽媽接過了話茬說:“你姥姥給你吃給你喝,這沒說的,但她沒法讓你和她特別親近。我是家裏的小女兒,可是我從來沒有和她撒過嬌。倒是你姥爺,雖然我在六歲前跟他生活不到半年,我跟他親”。
媽媽的話也對,我和姥姥相處那麽多年,愛她敬她甚至崇拜她,可是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撒過嬌,盡管她疼我到家、也親昵地和我開著玩笑。而反過來,我可以在奶奶麵前撒嬌,可以大哭大鬧、滿地打滾、撒潑耍瘋,甚至把窗戶紙都捅壞,把她養的小雞弄死。
我們家領導說:“你在你姥姥家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的表現,你在你奶奶家才是正常的孩子”。
我們家領導又說:“你根本沒有童年,那時候的你隻不過是一個小大人”。
也就是在今年前不久,一個副省部級師兄的妻子對我說過“我覺得他根本就沒有年輕過”。
孔雀女們那知道我們小時候過得日子?
沒有當過兒童、沒有當過年輕人,可能吧!
我小時候有一件覺得自豪的事情,就是我們家有一棵葡萄秧。
春天,叔叔們把冬眠的它從地下挖出來、架起來,澆水,長葉、開花,結下小米粒大的葡萄,然後一部分化掉一部分長大。我天天盼著它們長大,不時地去嚐嚐,當然是滿嘴生津,被酸的。
我這時候很願意幹的事情是從葡萄葉上捉綠色的一種大蟲子,半個小時下來,可以捉到幾十隻。然後扔給雞吃,雞當然喜歡了。這可是高蛋白,可解饞了。每次我在仰頭找葡萄秧架上的綠蟲子時,那些雞們也仰頭看著我。我故意地把捉到的綠蟲子給它們看,然後出其不意地扔到遠處。雞們就猛衝過去,如果某隻母雞得到了一口吞了下去,那隻大公雞就會怒氣衝衝地啄(qian)它的頭。當然更多的情況就是一隻雞在吞著,另一隻來搶,最後蟲子被二雞分食(二雞分屍)。
那種綠蟲子,被抓時也反抗,使勁扭著頭,還吐出來綠色的液體出來。我當然有經驗不讓綠液落到我手上和身上。
這種大綠蟲子(還有少數是褐色的),我不知道叫什麽。我去連雲港出差在菜市場見過。他們叫它豆蟲,是豆天蛾的幼蟲。那東西賣的很貴,60元一斤。
綠蟲子捉的差不多時,葡萄就逐漸長大了,這時候我每天早晨醒來做的一件事就是用手去捏,看有沒有葡萄變軟。這時候大約是麥秋以後六月底的時節,這時候西紅柿、黃瓜、紹瓜都可以吃到了,而且比酸葡萄好吃。一到了7月份,我就開始動嘴了。
摘一粒軟的下來,放入嘴中,我是吃葡萄再吐葡萄皮,一氣嗬成。反正這葡萄,越吃越變甜,倒不是因為我吃到了葡萄就說葡萄甜。
這一架葡萄,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吃,叔叔們、弟弟妹妹都不感興趣似的。反正整個7、8月份我都在吃著葡萄。
我仗義疏財?我不知道,因為我也沒有發過財。但是我會在葡萄熟得差不多,即變成紫紅色變得很甜的時候邀要好的小夥伴到我家裏來吃,就是那種站在葡萄秧架下麵,想吃那粒就摘下來放入嘴裏的吃法。這些小夥伴,有本村的,也有其他村的,有仍然在家裏當農民的,也有已經出國的。
他們還記得受邀吃我家葡萄嗎?
在我們家葡萄要吃光的時候,我姥姥家種在中院的兩架葡萄秧上的葡萄正瘋狂地向熟裏長著。我唯一能夠幹的事是捉綠蟲子,用一個小盆盛著,然後出後門把它們扔給隻能在後院自由活動的雞們。
我一次性的把捉到的十幾條甚至幾十條蟲子扔給它們,就見每一個雞啄起一隻蟲子扭頭就跑,生怕別的雞和它搶似的。它們吞下一條蟲子以後再返身回來吃下一隻。當然了某些雞就吃不到下一隻了。
我沒有主動摘姥姥家的葡萄吃的,因為姥姥沒有說允許啊,這種事兒也不能主動去問。我吃完我家的那些明顯不如姥姥家的漂亮、個大、粒多、緊湊、多產、香甜的葡萄之前,也就不對姥姥家的葡萄感興趣。
等我們家的葡萄都被我吃光了,我就對姥姥家的熟葡萄開始感興趣了,姥姥也開始對我感興趣。
我10、11歲的時候,姥姥會讓我搬個凳子到葡萄秧下,讓我拿著一把剪刀站上去,按照她的指令,把那些漂亮的葡萄串剪下來遞給她。等剪得葡萄串差不多了,姥姥和我回到正屋,把葡萄分成幾串為一堆堆的,然後把一堆葡萄用一個好大的手絹包好,告訴我把葡萄送到某一家去。這樣反複多次。
這個事情我覺得不太難為情,送就送唄。當然了,這些能夠吃到我姥姥家葡萄的人家都是我姥爺的本家,或者是自解放前就和我姥姥關係不錯的人家。好像這裏麵沒有什麽村幹部人家,倒是有幾家是地主富農成分的。當然了,我二舅在縣城裏當“大官”,我姥姥沒必要巴結誰吧。
那年頭,吃得到葡萄的人家肯定是非常感謝我姥姥了。
送葡萄給人家時我遇到一個問題。我爺爺和姥爺在明朝永樂年間是同一個老祖宗,然後分成四支,各自用一個獨立的行輩字。由於過去有家譜,這一族的哪一個行輩與另一個族的哪一個行輩的是一個輩分是知道的。可是我媽媽就比我爸爸小一輩。這可苦了我,到底是按我們家稱呼還是按我姥姥家稱呼?當時十歲的我想出來一個辦法,就是我姥姥家五服之內的按姥姥家叫姥姥、舅舅、妗子、哥、嫂子等,其他的同姓或外姓,一律按我爸爸這邊稱呼。因為我不想見一個老太太就叫她太姥姥。
送葡萄,一送就要送二十多家,50多斤葡萄就沒了。50斤葡萄多少錢,大約可以賣15~20元,這是在1970年代的早期。我姥姥心疼嗎?我沒有看出來。我姥姥圖回報嗎?我也沒有看出來。我就記得在80年代末我姥姥生病時,她收到了本村人送的100多聽罐頭,不下於50盒糕點。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我們全家大難不死(請見故事19,第一次吃壓縮餅幹,記唐山大地震),但是很多牆倒塌了,兩架葡萄秧倒下了。那年,葡萄結得真多,長得真好。
看著趴在地上的葡萄秧和上麵的一串串熟透了的葡萄,姥姥就開始動員我去賣葡萄。
這當然是12歲的我不願意幹的。
這倒不是我心懷天下誌不在此。這是因為那時的我隻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很靦腆的農村小男孩。
就是在1975年和1976年,姥姥找出來兩雙做工精美的皮鞋,一雙是淺咖啡色、一雙是黑色的,一定要我穿。這是比我大10歲的表舅的鞋。我不想穿,我不想穿舊鞋,我也不想穿皮鞋。那時候的我,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這兩年裏,姥姥講了不下四次,但是我用不吭聲來表示反對。反正我沒有穿,也沒有和媽媽講。
地震後,姥姥讓我賣葡萄。我知道姥爺已經上了歲數,大舅是聾啞人,可是我還是不願意走街串巷、拋頭露麵、提籃小賣。我自己覺得我太小了吧。我剛12歲,縣城也沒有去過幾次,肉也沒有吃過幾回。在萬惡的舊社會,李鐵梅也是17歲了才賣火柴,李玉和還誇她“好閨女,提籃小賣拾煤渣、擔水劈柴也靠她、裏裏外外一把手、窮人孩子早當家”。
我已經擔水了、我已經挖野菜了、我也已經拔草、養兔、養豬了,而我們村、周圍其他村的同齡男孩子,不就是打打撲克、打打架、偷個玉米、摸個瓜什麽的,哪一個像我這樣懂事、像我這樣辛苦?讓我去買葡萄、沿街叫賣,村裏的小夥伴、學校的同學肯定都會笑話我的。
我不去,但是我隻能沉默,我沒有和媽媽講、更沒有告訴爺爺。
可是我姥姥看著這麽些的葡萄著急呀。這時候,一個和我姥爺平輩的本宗年輕人,自告奮勇地說他幫姥姥家買葡萄。他每次剪滿滿一大籃子葡萄,連續賣了一個星期,一共給我姥姥了40多塊錢的現金。
姥姥很高興,最後給了他10元錢作為感謝。
但是我聽到姥姥和姥爺在說,這麽多葡萄賣了肯定不是才這麽點兒錢。
這個年輕人,在村裏的名聲不太好,愛貪小便宜,而且他親口對姥姥說,有些小孩子拿著兩三毛錢來買葡萄,他就給他們一小點兒。
可是畢竟他讓姥姥家在地震的那一年多出來了30多元的收入。
轉眼到了1977年夏天,有了高考這回事兒,我也開始認真學習了。葡萄又長熟了,姥姥又和我商量買葡萄的事情。姥姥剛一提,我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為什麽?
我已經是13歲的大孩子了,我更知道錢的重要了,我覺得讓那個年輕人再掙走那麽多錢也不好。所以我半硬著頭皮答應了。
但是這第一次賣葡萄,我決定鄰近的鎮子去賣,那天是大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