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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3:1975年春,11歲,第一次吃黃玉米麵、第一次吃返銷糧、第二次吃進口食品

(2016-08-12 09:21:00) 下一個

記得剛來美國,中午大家在大學餐廳圍坐吃著香噴噴大米飯紅燒排骨,一個同學講笑話說:“一個領導給群眾做報告說‘北美有個加拿大、過去吃大鍋飯時是大家拿、現在輪到我拿大家了’”。

這是我聽得第二個拿加拿大國名找樂的笑話。

今天在超市又買了些青玉米,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我聽到的第一個關於加拿大國名的笑話,是爺爺在1975年春天講的。

 

話說六七十年代,農村產糧是有目標的,這當然不是大躍進時的畝產100萬斤,這時候定的目標是比較實事求是的,即上綱要、跨黃河、過長江。華北地區上綱要就是畝產達到400斤以上、跨黃河就是畝產500斤以上、過長江就是畝產800斤以上。在70年代早期,由於化肥主要是氮肥的使用,畝產達到500市斤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的小玩伴的爸爸是我村(生產大隊)第二生產小隊的隊長。在1973年,二隊的畝產真的達到800斤了,他爸爸作為勞動模範光榮地去唐山市參加了勞模會,我也與有榮焉。

可是在1975年的春天,我們全村四個生產隊的村民(那時候叫社員)卻吃起了返銷糧。返銷糧的定義,百度百科上有,簡而言之,就是國家反過來向糧食生產單位(農村生產隊)銷售糧食。我們村吃返銷糧的起因是,到了1975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許多農民都向村幹部反映說家裏快斷糧了馬上揭不開鍋了(我們家畢竟有一個吃商品糧的爸爸,還有姥姥家、甚至其他城裏的親戚可幫助一些,但是一般農民就不行了),村幹部隻好向公社、公社幹部向工委、工委幹部向縣委逐級反映缺糧情況。

說實在的,自從1949年至今,共和國的大地上幾乎沒有什麽大麵積的、長期的自然災害。沒有舊社會那種三年滴水未下,十年九不收的年份,六七十年來都差不多是風調雨順的。

我小時候我爺爺說:“乾隆爺是個好皇帝,因為他每天早晨起來一定做兩件事,一是給皇太後請安、二是問各地有沒有奏本報災的”。

所以,盡管我長大以後進一步了解乾隆帝還大興文字獄、好大喜功、令舅嫂生下福康安、等等,我仍然認為他是個有道明君。

1974、75年,我已經記事了,我的家鄉真的沒有什麽自然災害,但75年春天就沒有糧食吃了。

這說起來有這麽幾個原因:

解放後生育率不變甚至增加,可是嬰兒死亡率大大減少,所以人口淨增長率高得很。

幾乎沒有人口流出。過去幾十年我們村每年都有幾個考上大學、中專的,而且男孩子考出去的概率大很多(一個男孩子走出去,意味著未來十幾年內村裏少幾口人,你懂的)。可是文革時期的農民(應該說是農奴吧),出縣串親戚還需要大隊、公社開介紹信的,上大學的路子早就斷了。解放前,我們那裏大多數十幾歲的男孩子上東北學做買賣是很自然的。而文革以前,鄉人還可以以盲流的形式去東北討口飯吃,文革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70年代偶爾聽說某個村的某一家人戶口遷到東北農村去吃飽飯去了,但是這種概率是5年內100戶人家裏不到一戶。

人口顯著增加了,可是可耕地畝數幾乎沒有顯著增加,尤其是在我們那種平原地區,頂多靠平掉各族各姓的祖墳來增加的一點耕地麵積非常有限。

隨著化肥的使用,糧食單產有大幅增加但是畢竟不是年年增加著。現在我的故鄉那裏畝產1000甚至近2000斤糧食很正常,可文革後期單產也就500~800斤。

所以,從50年代到70年代,人均占有糧食的斤數應該變化不大。

75年春我們村的村民缺糧,還有一個關鍵原因,就是公社幹部沒有讓74年初夏種的晚玉米和仲夏種的紅小豆在秋天得到收獲。

老家的諺語: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

這就是說,一定要在秋分前後種下冬小麥,經過一個冬天的冬眠,小麥麥苗在春天返青,在夏至前後我們那裏收割麥子。在收割以前,兩壟麥子之間就套種上了晚玉米,等麥子收割完後,麥子留下來的空地就種上紅小豆或白小豆。在秋天,晚玉米和紅小豆收割完畢,地就空下來,明年春天就會種上早玉米,在秋分前早玉米收割完畢,空下來的地再種上冬小麥。

這樣一個循環下來,相當於兩年收獲了三茬莊稼。這就是所謂的“兩年三熟”。

當然了,更暖和的南方可以做到“一年兩熟”甚至一年三熟,更冷的東北產糧區,就隻能是“一年一熟”了。

可是在文革後期,有些極左的縣領導,要一年建成大寨縣、奮鬥三年過長江。他們要強行推廣“一年兩熟”。

怎麽辦?

縣領導給公社領導下指標,公社領導給大隊幹部下命令,在1974年秋天,要把所有的水澆地都種上冬小麥。

可是有近小一半的地裏還生長著綠油油的晚玉米和小豆秧,那玉米棒子剛剛吐穗,就算是作青玉米棒子賣也太嫩了,小豆粒還是一包水兒。

生產隊幹部知道這是瞎折騰,能拖一天是一天,公社幹部就不幹了,直接讓公社農機站把拖拉機開過來,把好好的晚玉米地用犁翻過來,然後讓社員們在軟軟的新土上種上了冬小麥。

這74年的晚玉米和紅小豆就相當於白種了,顆粒無收,隻是做了冬小麥的綠色底肥。這樣一來,1974年我大隊四個生產小隊的總糧食產量相當於減少了15~20%。

 

所以,最具有諷刺的一景出現了,在那個革命的火紅年代除了生產糧食什麽也不允許生產的“冀東糧倉”的農民要等著吃返銷糧了。

TMD!

 

趁著大小幹部們給我們村農民申請返銷糧的空檔,我再說點兒別的。

話說1982年秋天的一天,我又應邀去二表舅家度周末(請見故事18,我第一次吃黃花魚),二表舅媽一見我就很高興地說“xy你真有口福,有一個寶坻老鄉,是你二舅下鄉搞四清認識的,他上午剛來,送了一些新產的糧食,晚飯我們吃新棒子麵”。

晚飯吃的是饅頭、炒菜,臨了有棒子麵糊糊喝。

我也喝著二舅媽盛給我的一碗棒子麵糊糊。但是一邊喝著一邊在想“我之所以好好讀書考大學,就是為了不吃棒子麵;我之所以到天津讀大學,不去北京和石家莊,就是因為知道天津的粗糧是大米”。

這是不是辜負了二表舅媽一片好意?

我上小學初中長身體的時候,飯量應該是很大的,反正現在我發現我那十三四歲的兒子比我吃的還多。

可是我小時候,作為小孩子家從生產隊分的口糧是每年帶皮的毛糧240市斤。如果去掉麥麩、米糠、玉米臍和皮,那就更少了,那時候可沒有什麽副食品。

那時候農民的主食就是棒子麵、高粱米和紅薯,麥子分的很少,一個成年人才分60斤。對了,生產隊要分很多紅薯(白薯),分5斤紅薯算一斤口糧,而3.7斤紅薯的熱量大卡與1斤玉米的熱量大卡一樣,這相當於農民占了些便宜。但是紅薯(白薯),它吃多了胃裏冒酸水;再說了,北方農村吃飯不願意甜鹹配。

我愛吃三種形式的玉米:煮著吃的青玉米,爆米花,大茬子粥。可是大茬子玉米粥太難做熟了,需要很多柴禾,媽媽輕易不做;崩爆米花,是走資本主義,在我們那裏,1968年~1978年之間是絕跡的;若想吃青玉米,就得靠偷生產隊的,那是做賊。反正77年以前我吃的青玉米不會超過5個。

所以,玉米主要是以玉米麵的形式來消費。貼玉米餅子、蒸玉米窩頭、吃玉米麵做的糊塗湯(加青菜、加鹽的玉米糊糊,我們那裏稱為藜黍湯或糊塗湯)是我們那裏的吃玉米麵的形式。偶爾,媽媽還給我們烙玉米餅,放上一些蔥花。雖然好吃一些,但是費事費油。

吃玉米麵餅子的問題是難以下咽,口感也很差。

所以,如果是吃玉米麵餅子,我一般就吃三分飽吧。小時候的我,盡管幹著很重的農活,而且還挺有勁的,可是長得猴瘦猴瘦的,我奶奶叫我瘦骨龍。

我妹妹愛吃死麵玉米餅子,我可恨她了,覺得隻有是“饞癆”餓死鬼投生的才會愛吃玉米餅子,我和妹妹兒時一起長大,也就在這一點上有分歧。

我也不喜歡愛吃藜黍湯的三叔,聽他吃藜黍湯發出來的歡快聲音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與一個西班牙同學開玩笑說我最恨哥倫布了。他連忙問我為什麽。我說如果哥倫布不發現新大陸,我就不用吃玉米、土豆、紅薯、辣椒和火雞肉了,我也不用被動吸煙了。

這幾樣東西,我真的不太喜歡。

媽媽說她在石家莊讀書時,學校食堂吃一種黃玉米麵,做成中間帶一個眼兒的窩頭,當地人叫它黃金塔。

我當時想,是不是黃玉米比白玉米好吃?那黃金怎麽比白銀貴吧?姥姥說黃金白銀是18換,即一兩黃金可以換18兩白銀的。

過了一個多星期吧,公社真的把返銷糧送到村裏來了。送來的是加工好的黃玉米麵。我們家分得了好幾十斤吧。

這個黃玉米麵是從用加拿大進口的玉米加工的。為什麽說這是第二次吃進口食品呢?

因為在此之前,我第一次吃的進口食品是伊拉克椰棗,齁甜齁甜的。那是姥爺在我上小學之前買的,媽媽說伊拉克人有肝炎,每次都是用鍋蒸過以後才讓我們吃。

 

媽媽就用黃玉米麵給我們做了黃金塔。

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麽難吃的玉米麵窩頭!

白玉米,雖然難以下咽,但是沒有什麽怪味道,這黃玉米是什麽破味道!(您如果喜歡它的特有清香,那是您的口福)。

我是真的不愛吃這黃金塔。

我就想起來爺爺說的一些事情:在解放前,我曾祖父海歸回來當鐵路局長月薪700大洋,李大釗月薪≤280大洋,天津北京警察月薪8塊大洋,一般工人月薪3塊大洋(年底還有分紅)。3塊大洋可以買三袋洋白麵(小麥麵粉),一袋有40多斤。3塊大洋可以買二三百斤棒子麵。

我那時候已經有了地理知識,我想人家澳大利亞出產洋白麵,這個破加拿大怎麽就產玉米,而且是這麽難吃的黃玉米?

爺爺看我不高興,就跟我開玩笑說“你知道加拿大為啥叫加拿大嗎”。我耳朵當然豎起來了(我求知欲強嘛!)。

爺爺說:加拿大人吃棒子麵窩頭,用筷子一夾,用手一拿,那窩頭就變大了。這不,一夾一拿就大了,夾拿大。這就是加拿大國名的來曆。

我:爺,你不是說外國人不會用筷子吃飯嗎?

爺爺:哦,加拿大人原來不會用筷子,後來為了吃窩頭就會用筷子了。

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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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我也記得返銷糧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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