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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0:1982年,18歲,第一次吃(宴)席 --- 兼記國民黨被俘少將在文革

(2016-07-31 06:22:28) 下一個

我是1981年考上的大學,放寒假前給父親寫信,告知學校放寒假的時間。放假後的第二天,和高年級的幾個本縣老鄉一起坐火車又坐汽車終於到了縣汽車站。一下長途車,就見到父親在候車室向這邊望著,父親同時也看到了我。

爸爸迎過來,順手拿下搭在我肩上的八盒糕點拎在他自己手中。這些糕點是爸爸的同學和姥姥家的親戚們送的。以後近十年,來來回回的我一直就是運輸大隊長。

爸爸把我的拎包和糕點盒在自行車後座右邊捆好,讓我坐在後座上,爺倆就騎回家。

父:xy,爸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什麽事?

父:你普通話講的真好!可是咱們這兒有個老例兒,從老家出去的回來一定要說老家話。不能講別處的話(哪怕是普通話)。要不人家會笑話說忘了本,不管你當了多大官兒,做了多大事兒。

我:嗯呐。

父:從現在,咱們爺倆練著說咱們家的話。

我:中。

爺倆走著嘮著,就到了家,我也就“正了口”(即講純正的家鄉話)。見了媽媽、妹妹、弟弟,當然全家高興。

妹妹說:“這是爸第三天去縣汽車站接你”。

那就是說,從我寫信告訴爸爸放假的那一天,爸爸就每天來到縣城汽車站守望,走柏油路單程近18華裏。大三九天的,41歲的父親騎著單車,。。。。。。,縣汽車站的暖氣肯定不太熱。

我真的不應該隨其他高年級學生晚回來兩天。

 

到了1982年的春節,我們那裏生活條件大大改善,應該遠遠超過奶奶姥姥們描述的她們在解放前的富家日子。

在我開始記事的60、70乃至80年代,我們那裏的風俗習慣,年三十中午,吃大米飯、豬肉燉粉條、炒很多菜;初一的中午,吃餃子,是吃蒸餃(估計麵粉質量差,餃子一下鍋煮就碎)。初二至初四,是走親戚和待客的日子;初五,俗稱為破五,還是要包餃子吃。

自1970年我尚未上小學,我的小家包括爸爸、媽媽、我、妹妹、弟弟,就和奶奶爺爺兩個叔叔的大家分開另過了。1973年春節前,我就親耳聽媽媽親口對爸爸說,“三十那天,讓爹和媽跟咱們一塊兒過年,老二也過來”。這裏老二指的是我二叔,當時老叔去山西長治市投奔了我姑奶奶(指我爺爺的同父異母妹,她抗日時參加革命。爺爺的同父同母妹一家三口死於七七事變日本人之手,就在北京城西四牌樓處)。

盡管七十年代我們那裏農村戶口的人隻有在春節才能夠吃上肉,每個人分3.0~3.5市斤豬肉,少的可憐,媽媽和爸爸都是把爺爺奶奶請過來一起過年,二叔75年春節結的婚。以後慣例,二叔二嬸是在初二請爺爺奶奶又吃一頓豬肉燉粉條,三叔78年重回老家,他結婚後隻能排在初三或初四請爺爺奶奶吃年飯了。

這就是我們家。

都說是“窮打窮打”,意思是講貧困的家庭容易吵架。我們家不吵架,如果真的有“吵架”,那隻是對事情觀點的不同,在辯論。而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國家大事、天下大事。

倒是我那富裕的二舅二妗子家,隻要二舅一回家,準吵架。而且一吵架,準時因為錢,而且二妗子一定會破口大罵。

當然了,按姥姥的話:一輩子沒有端過二妗子家的飯碗。

1982年的春節,對我們家很重要,這是我考上了大學後回家過的第一個春節。我是我們家族自1960年的第一個大學生。在1950年,我爺爺的親堂妹,考上了首批招生的中國人民大學;在1957年,我爺爺的親堂弟,考上了北京師大;在1960年,我爺爺的一個自家族庶出旁支的堂弟,考上了我上的同一大學機械係。他們三個都是從北京天津考上的,而我是以農民子弟的身份從故鄉考出來的。所以,因為七七事變沒有上成大學的我爺爺、因為家窮沒有上成大學的我爸爸,真的是比我還高興。

我自有別有風味的一番高興。

《故事9,1976年,12歲,我第一次吃火燒》裏我講到,在1976年夏天,因為拾麥穗,12歲的我被生產隊罰款5元,而且有村幹部還揚言要上報到公社總校長那裏,斷我將來上高中之路。

我多幸運啊,如果不是1976年當年就一舉粉碎四人幫,不用說上大學,78年秋天我連高中都上不了。

在放寒假回家前,我隨從一個高年級同鄉,也買了一些爆竹煙花。花了六七塊錢吧,我當時的助學金是22元,這已經夠奢侈了。

所以,82年春節前夕,我們家門口就聚集了一些村人,等著看煙火。我和弟弟先是放了一掛鞭炮,又放了幾個二踢腳,然後就開始放我從天津買來的煙花,我記得有閃光雷、鑽天猴、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無聲煙花。

很多本村人,有可能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放煙花,都看得很高興。以後,我差不多每年春節都會買一些回家放,一直到我出國前。

大家看完放煙花回家時,就聽的一個老頭說:“聽個響兒,好。幾塊錢,沒了”。

我厭惡地回瞪了他一眼。

這是一個老曆史反革命分子,一個文革時挨批鬥時被稱為老特務的、高祖父輩分的村裏人。他的老婆還是國民黨時期山東省某一個縣長的女兒,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

記得高考過後分數還沒有下來時,我在村東遇見了他,按老家習慣問候一聲“(祖)太爺吃了?”。相當於“Good morning,great-great-granduncle”。

這老頭嗯了一聲,問我,“考大學咋樣了?”。我說“分兒還沒有下來”。

就聽已在我身後的老頭說“哼,大學是那麽好考的?!”

我當時不由的想,“你呀,真欠像在文化大革命中那樣挨抽大嘴巴”。

有的人,天生帶著負能量。

 

高考分數下來了,我名列縣裏前幾名。再過一些日子,錄取通知書也寄到了。

一天這個老特務的老伴,來到我家,操著山東口音對我媽說他們家要邀請我吃飯,我媽媽忙不迭地謝絕,說我隻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不用請的。

我心裏麵明白是咋回事兒,是老頭等我真的、出乎他意料的考上了大學,跟老太太說起來他曾經講過的話。老太太感到過意不去了,所以有此虛情假意的一請。

這事兒我覺得挺沒意思的,當時沒有解釋,至今也沒有和媽媽講過其中緣故。

 

作為小孩子,我們是不被人請吃飯的。

我第一次吃別人家的宴席是在1969年,是在《故事19,唐山大地震》裏講的那個現在兒子是副師長的堂舅和堂妗子結婚時。但是,這個“宴席”是我和弟弟妹妹站在一個鍋台風箱邊,胡亂吃的,讓我一點兒也不爽。

正月初二到初四,按習俗是爺爺奶奶家、姥爺姥姥家請客的日子。可是作為孩子,我從來沒有上過正席,從來沒有。

話說某一天中午請客,我小孩子家有意無意的在吃早飯時都會少吃幾口,誰叫我從小就饞啊,要留出肚子來中午多吃些好吃的。

我爺爺奶奶家請客,客人有大姑、二姑、三姑三家,在沈陽工作的大姑父、在秦皇島工作的三姑父也都來給老丈人拜年,還有一個比我爺爺還歲數大的“外甥”來拜年。其他那些地富反壞右親戚就基本不走動了。

爺爺一般會給我們和表兄弟姐妹們分點心吃,然後和他們一起玩兒,甚至和大姑家的二表哥打上一架,時間過得挺快的。至少到吃飯時間,還沒有餓得肚子咕咕叫。當然了,好吃的也剩的不多了。不過,對我最重要的是豬肉燉粉條還是管夠吃。

奶奶和姥姥嘛,都是大戶人家出身,屬於吃過見過的,都會做出來一桌好菜。奶奶最拿手的是做攏梳背兒肉(扣肉),做這個肉時,是用上好的大塊五花肉,先煮好,再切好,在一個碗裏肉皮朝下碼好後上鍋大火蒸,出鍋時再用另一個大碗和這個裝有肉的碗對扣,然後隻見奶奶麻利的一翻,把上麵的熱碗揭開,就見到貌似木梳一樣排列整齊的一碗扣肉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機會吃過奶奶做的攏梳背兒肉。

第一次吃攏梳背兒肉是在1990年春節,為了追一個女孩子,去了沈陽住在大姑家,大姑給我做了攏梳背兒肉。這是第一次吃。也就是為了這第一次吃的攏梳背兒肉,我在本世紀幾次去沈陽看大姑大姑父,每次給老人們留上千塊人民幣吧。所以,對晚輩,真的是要好一些,萬一有一個知恩報恩的呢!

第二次吃攏梳背兒肉是在2010年10月2號,我的唯一堂弟結婚,在家裏辦的。有攏梳背兒肉,我一點兒也不在乎那張VIP桌子上有堂弟當某縣級市副市長的舅媽、當局長(科級)的舅舅和在省科技廳工作的表哥,我一個人幹下半碗攏梳背兒肉。

我為什麽不用扣肉這個通用詞而是用攏梳背兒肉這個太鄉土還有些讓人不舒服的詞語,就是因為我覺得所有的其他地方的扣肉,要麽色澤不好,要不肥的部分稀鬆瘦的部分幹癟口感太差,要不太鬆散用筷子夾不起來,要不調料不對口味,反正就是吃不出來大姑(奶奶的傳人)做出來的那種味道。

 

姥姥家的宴席更精致一些。

奶奶家窮,招待客人有時甚至是用高粱米加紅小豆做的幹飯,而姥姥家肯定是用大米(稻米,我們哪兒稱為粳米、精米)做的幹飯,有時候還要加上一些去皮的紅小豆,要先煮一定時間後再撈出來蒸,去皮的紅小豆就完全碎爛,這讓大米是一粒一粒的不粘粘,吃起來香噴噴的。我們在美國過日子,偶爾會這樣做大米飯,去皮紅小豆是從媽媽家帶過來的。

姥姥家的宴席,除了主菜豬肉燉粉條之外,一般還有這些冷熱葷素菜:拌涼粉(白薯澱粉熬的)、涼拌悶子(用肉湯、碎肉、調料加白薯澱粉熬成)、蒜味香腸、涼拌雞絲、涼拌豬肝、涼拌海蜇、炸蝦片、炸嵌子(用綠豆麵皮一層層卷好的肉餡,切好油炸),炸丸子、炒土豆絲、洋蔥炒肚片、溜大腸、肉絲炒黃花菜、肉絲炒黃蘑、木耳韭黃炒肉片、肉炒風擱著(醋溜咯紮,唐山名菜,慈禧太後的愛好),這些菜的全部或大部。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魚和蝦,海魚河魚都沒有。

臨了還有一盆白片肉海米酸菜湯,這是我姥姥最拿手的。一定要買那種最小個完全沒有外殼的本地產海米(幹蝦仁);把豬五花肉凍硬後用木匠的推刨推成不到一毫米厚的薄片;用的酸菜,一定要把一片片葉子摘下來,再用菜刀拍平,然後用菜刀把一片白菜葉子片為三層,再切成細絲,隻有這樣切的精細酸菜才出味兒入味兒,才口感好;還要放一些白薯澱粉做的細粉絲(綠豆、土豆做出來的粉絲沒有那口感)。

我姥姥還放上一些當時鄉下很少見的味精(是穀氨酸鈉,不是我愛的丁二酸鈉),那味道,一個字,絕!

現在,在關內的東北菜館裏吃酸菜白肉或者是殺豬菜,看著裏麵切的跟筷子一樣粗的酸菜,感覺這是在喂豬。好在,我們家領導做酸菜倒是用我姥姥的古老刀法,難道是滿族格格丈母娘傳授的?

 

其實兒時在我姥姥家吃這個宴席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我姥姥家過年招待的客人,一般是我爸爸、我二舅、大姨姥姥家的四連舅、姥爺的一個遠房堂妹和丈夫一家。那些地富反壞右親戚,雖然有一大堆,是一概不登門的,以避嫌疑。這個堂妹夫,是雙烈屬(他的兩個親弟弟都是解放軍烈士),是一個鎮裏的書記。而在解放前,這個堂妹的爹媽抽大煙敗了家,我姥姥給過這個尚未出嫁的堂堂堂妹諸多關照。我姥姥這麽一個好的人,偏偏攤上了一個屬狼的二妗子。過年時,她一個肉丁也不會給婆婆公公的,而且還要吵鬧。當然過年請客時有這個堂姑父在,她絕對不敢來鬧,否則肯定挨訓。

過年了,姥爺高興,肯定要喝上幾盅,菜好人好心情好,這頓飯可能從中午12:00以前就要吃到下午1:30,姥姥和媽媽還要端菜端飯上湯上水的。

我呢,到現在也不愛喝白酒,但是就是愛聞大人們吃涼拌菜喝白酒但是還沒有抽煙時的醬油醋酒蒜的混合味道!聞著,饞蟲子就逗上來了。然後就是咽口水。再以後,就是簡直是餓死了,更簡直是氣死了。我肚子在不斷的提著抗議,口水在向肚子裏一口口咽著,還氣哼哼著,不敢氣別人,最恨爸爸在裏屋炕上飯桌上的不斷大聲說笑。有時候甚至氣得跑回到街南自己的家,在屋裏生氣的嘟囔著。

終於等大人們吃完了,這時候才輪到姥姥、媽媽和我們三個孩子吃飯。隻要是飯菜一入口,我全心全意地欣賞姥姥媽媽做的飯食的美味,肚子裏的怨氣馬上跑到爪窪國去了。

按爺爺平時的教育,每一次吃飯,一定要把所有的菜吃過一遍,不要管它好吃不好吃。一直到現在,我都是秉承這種原則,每到一個新地方,先問當地有什麽特色菜,有什麽好吃的。最近吃的新鮮東西,有威海榮成的紅燒海葵、鎮江的鍋蓋麵、和韶山毛氏紅燒肉。

 

第一次吃海蜇,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又是一年過年去姥姥家拜年,中午終於輪到我們吃飯了,但是不是讓我們坐在炕上吃,而是讓我們三個孩子圍著放在屋地上的炕桌上坐著小板凳吃,有一道涼菜叫拌海蜇。是弟弟問這是什麽時媽媽告訴的。這個拌海蜇無非是用了醬油醋,還用了蒜末薑汁,煞是好吃。最主要是口感好,嚼起來特別帶勁。

可是第一口下咽時就出問題了。怎麽這個海蜇咽不下去呢,總有一絲在嗓眼裏,最後沒轍了,我居然用手把它拽了出來。我一看妹妹,她也是在從嗓子眼向外拽著海蜇。這太有趣了!

媽媽在此以前肯定吃過海蜇,但是做閨女時不要她做飯。結婚後這十幾年過得都是窮日子,這是媽媽她第一次切海蜇,刀法不好,切的都連刀了。這是麻蟄,很軟很片很寬的,估計媽媽切完的海蜇抻起來有半尺還長。

這個兒時趣事,妹妹和我不定哪一年就會提起來、笑一回。

那次海蜇還是很好吃的,以後一直到現在,我仍然愛吃海蜇。

第二次吃到那樣好吃的海蜇,是在2000年晚秋,在美國華盛頓召開全世界華人反台獨大會,我和家裏領導共襄盛舉,最後一個活動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利堅合眾國特命全權大使李肇星先生在大使館請客,其中一道菜就是拌海蜇,這味道之美簡直讓我吃出來兒時的感覺。

前幾周去漢沽鹽場做項目,中午在漢沽市裏吃飯,見到了有麻蟄,點菜時問多少錢,說108元一份。媽呀,還是別吃了。回老家吃也就38塊錢。

 

小時候,吃這種過年或者拜年的飯,最好吃的當然是豬肉燉粉條,我們那裏的習慣是用寬粉條不是用圓粉條,一定是用白薯澱粉做的。現在中國北方市場上的的紅薯粉條都是假的,都是摻了大量土豆澱粉的,幾乎沒有用純白薯澱粉做的,隻有福建省的,有可能是純粹紅薯或白薯做的。

在美國華人超市買的紅薯澱粉粉條一般是韓國進口的,我相信是白薯澱粉做成的。

小時候的我專愛吃肥肉,不愛吃瘦肉。這不僅僅是因為肥肉香解饞,而是因為瘦肉塞牙。瘦肉絲塞到牙縫的感覺可不好了。

 

可以這樣說,直到18歲以前,沒有人請過我吃宴席。我指的是在家鄉吃宴席。在1981年國慶節,在天津在二表舅家哪一次不算,因為在城市裏,這種節慶家庭聚會,是做好了大家一起上桌吃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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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楓大葉 回複 悄悄話 很真實,想起自己的那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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