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7日白天,晴、熱、悶
這是在每年都有的很長的暑假中,但是我們這些鄉村學校的初一學生,要每天去學校,然後班主任老師帶領我們給鄰近的某一個生產隊幹活,通常是用薅鋤來薅掉田裏的雜草,沒有報酬的,如果碰上有點兒“人味”的生產隊長,他會花上一毛或兩毛錢,到供銷點買一包糖精來,再打上一桶井白涼水(大約15~18度),放入糖精攪拌均勻,然後用一個鋁水舀子,大家排隊來喝。當然了,那個水在我們揮汗幹了一上午或一下午農活以後,喝起來真的是沁人心脾的。
更懂得搞物質刺激的生產隊,會按人頭買來一些鉛筆,完工時每人發一根。大家也心滿意足。
1976年7月27日的勞動,最是我的終生記憶。
我們早上從學校出發,到了一個很遠的河套裏,這離學校有3公裏吧,這裏是一個王葛莊大隊八個生產小隊共同的開荒地(我們應該叫它農場吧),這裏離村子比較遠,所以還有房子、水井、菜園,可以住人可以做飯。當然了,河灘上的開荒地,裏麵的草肯定多,而且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既來之、則幹之,我們當然就幹起來了。這時候,這個開荒地“農場”的負責人和我們班主任馬老師走到不遠處低聲說了些什麽,然後馬老師回來對大家笑眯眯的說:農場今天中午管我們飯,吃烙餅,同學們一定要好好幹。這可真是天上掉烙餅的事情,大夥兒樂壞了,一上午每個人都賣力氣的幹了。
這些農場做活的大老爺兒們,本應該下地除草的,結果這天成了烙餅的廚子了,幹起了他們老媽或老婆們幹的活兒來了,當然不用經曆驕陽似火了。到了中午,我們男女同學們進了房前院子裏,隻見有張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笸籮,裏麵放滿了大大的、圓圓的、扁扁的、分層的、焦黃焦黃的油餅,而且伴隨著一陣陣油餅味的,是明顯的西紅柿蔥花雞蛋湯的味道,那是放在幾個洗臉盆裏。不知道別人如何反應,反正我的口水滿口不得不不斷地向下吞咽了。農場負責人先來個開場白:同學們幹活兒辛苦了,今兒餅管夠,大家放開肚子吃。大家吃餅的幹勁兒肯定超過了幹農活。我記得幹活懶洋洋的高會平,一共吃了7張餅,我吃了4張,我們班最弱薄的李順儒(我們家唯一長工的二兒子)吃了三張半。一般的男同學,估計他們吃5~7張吧,我吃得少,是因為我喜歡喝湯,占去了胃裏的空間。再者說了,我有奶奶家姥姥家兩邊的油水供著,肚子裏應該肥一些,胃口小屬於正常。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吧。
這個高會平,吃得太多了,最後一張大油餅應該是強塞進去的。不一會兒,他就找地方吐去了,吐完了居然回來還吃。就瞧這點兒出息!
至於女同學們吃多少張餅,我沒有去注意。倒不是那時候的我情竇尚未開,而是我暗戀對象王曉燕同學那天她沒有來,她是吃商品糧的,隨爸爸媽媽去外地了。
中午吃飽了,孩子們也沒有午睡的習慣,歇了一會兒就繼續幹。好家夥,大家那個勁頭足啊。
往常都是蹲著除草的,過一會兒還要站起來伸伸腰、四下瞅瞅望望,等待著一陣涼風過來什麽的。這天下午,一個個都是躬著腰身的不停地幹,一個個都跟口噴著白沫子的耕牛似的,累了也不休息。當每個人沿著一壟從一頭幹到地的另一頭,我發現很多男同學穿的背心的前後背都濕透了,站起身來,讓小風一吹,很美的感覺。先到地頭的甚至還幫一下幹的慢的那些同學,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的。大家在地頭直一下腰,歇一口氣就又幹起來了。我們班有48個男女學生,真是一個個都跟小老虎似的。不到下午4點鍾,所有地裏的雜草都除掉了。
為什麽這件事我記憶猶新?其中一個原因是:通過這件事,我知道,物質刺激肯定比精神鼓勵更重要。許諾人事後有好處、不如事先給人好處。否則,下午又熱,同學們幹了一上午又累的很,怎麽可能是下午幹出來的活兒更多?
我現在以此心理和行為模式來對待自己的研究生和員工。
班主任馬老師也很高興。平時很嚴肅的馬老師甚至提議要女同學先放學回家,而後他帶男同學們去洗澡,就是去河裏遊泳。我們師生二十多人,真的是一個個脫的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到河裏洗了一個痛快澡,馬老師還表演了幾次紮猛子、立浮、仰浮,我們大多數隻會狗刨了,隻聽得河裏麵盡是噗通噗通聲。
也真是樂極生悲,就在我們玩的差不多要上岸的時候,我的左腳掌,被蛤蜊皮紮了,紮進去很深,傷口很大,血也流了不少。都說那時候的人都皮實,或者說,也沒有人管我。我自己穿上涼鞋,一拐一瘸的走了2.7公裏路回到了家。
我吃過了晚飯後,就一拐一瘸的去了姥姥家,我那時已經住在姥姥家了。這種被河裏的蛤蜊皮紮的傷口,好像當時就被細菌感染,反正那種痛很難受。所以我不到九點鍾就早早睡下了,當然了,這與走了那麽長的路、勞累了一天有關。
7月27這天晚上,熱的很、悶的很,據後來媽媽講,大約10點鍾左右,她聽到有一種沉悶的嗚嗚聲從外麵傳來,她出去一看,覺得聲音是從西北方向傳過來的,而且見西北方向有奇異的光亮,像是火閃(閃電)。我媽媽認為那是要下雨了,還專門收了一些柴草放到堂屋裏,準備明天早晨做早飯用。她沒有意識到,這些聲和光是強震的前兆。
姥姥住的這一層正房,一共有5個房間,中間是堂屋,有灶台、碗櫥和水缸,米袋、麵缸等,堂屋的兩邊,有四個臥室,這比一般的農戶家多出來兩個臥室,這相當於大臥室裏麵還有一個小臥室。
冀東的穿堂式房子和院子就是這樣的,如果用一杆箭從前門射過去,可以從第一層正房的前門射到最後一層正房的後門外。有人說這種房子的風水肯定有問題,這個嘛,一個地方出一種風水師。
我睡在姥姥家,和姥姥姥爺睡在一個炕上。睡到半夜,姥爺說:yz,快起來,你看看你的腦袋在那裏。原來我在用腳踹著姥爺的嘴,整個人旋轉了180度。我掉過頭了繼續睡,可是就睡不著了。
因為我腳痛,痛的很。那種感覺可不怎麽樣了。到後來,我痛的居然發出聲來了。睡覺比較輕的姥姥就關切的問我,我說腳痛,姥姥說那準是發了(發炎了),明天去半農半醫(赤腳醫生)那裏抹一點兒二百二(汞溴紅)就好了。
姥姥還起來去裏屋拿了兩塊綠豆糕讓我吃。吃了綠豆糕(估計在那以前沒有吃過4塊以上),喝了一瓢涼水,腳痛的勁頭也有些緩,就又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在睡得很香的時候,就突然覺得像冬天露天看電影一樣,有好幾百人穿著棉鞋的人同時在幹土地上跺著腳,空氣充滿了跺腳揚起的塵土味道,怎麽還有啪的一聲?這時候猛聽得姥爺驚叫一聲“地震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