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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8:1981年10月1日,17歲,第一次吃黃花魚(記親戚間的親情,第二部分)

(2016-07-23 08:58:20) 下一個

81年國慶節當天中午,二表妗子準備了豐盛的午飯,招待的除了我,還有二表妗子的外甥女,也是我們大學的,這樣這個家宴飯桌上有四個我們學校的在校生。這種即是親戚又是校友聚會的情形再現,是在2012年,家宴飯桌上有5個親戚是來自我們大學的畢業生,不過這一次,是家裏領導、我、領導的表姐夫、和領導的大姨、大姨夫。

飯桌上的菜,有兩個是讓我記憶猶新的。一個是燉羊肉,方方正正的肉塊,燉的很爛,最重要的是不膻。在此以前,我吃過幾次羊肉包括自己養的羊過年殺了吃肉,沒有不膻的,尤其是冬天吃過羊肉餡餃子後一出房門,嘴上的羊油馬上凝結,一股濃濃哈迷蚩的味道就占據了你的我的世界。自從小時候吃過羊肉,弟弟妹妹幾乎不吃羊肉,直到最近我認為自己做蔥爆羊肉簡直成了一絕,準備好所有材料開車回老家做給弟弟吃,老弟才說,這羊肉還真的有不膻的。

二表妗子做的另一個菜是紅燒黃花魚,四條近一斤重的黃花魚,老大一盤子,真是傳說中的蒜瓣肉、沒有刺,真香、真鮮、真好吃!

黃魚分大黃魚、小黃魚兩種(假黃花魚---黃姑魚不算,雖然現在黃姑魚在山東半島買的也很貴),是中國五大傳統海產(大對蝦、梭子蟹、帶魚、墨魚、黃花魚)。在我們那裏,統統稱為黃花魚或黃花或黃鱗子,當然這都是傳說中的。因為我在此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黃鱗子,我隻是聽我奶奶等一群老村婦們聊天時說道:早時的(過去、解放前、大躍進前、文革前的意思),黃鱗子、大對蝦都是一塊錢一盆(我導師五十年代就是二級教授,工資284/月,他一個月可以吃284盆大對蝦,估計一次性買284塊錢的,能夠買350盆大對蝦或黃花魚)。

我1981年10月1日之前沒有吃過見過黃花魚,因為我家裏窮;在1981年10月1日以後沒有吃過野生的黃花魚,也是因為我窮。養殖的、那些營養成分根本不一樣的不算(比如養殖用的魚飼料中不含有帶六個雙鍵的高級脂肪酸構成的三甘酯,就肯定沒有深海魚油的保健效果,我就是研究這個的)。

我1981年10月1日在二表舅二表妗子家和second cousin們吃黃花魚,是我本次人生第二次吃海魚,真正的海魚。

我第一次吃海魚的故事請見《故事3,1972年初夏,8歲,第一次吃海魚》。

哪一次吃海魚是因為在京城當官的大姥爺回家,招待我們這些窮親戚(我不能惡意地認為他們一家想吃,而那時候幾乎沒有飯店,他們隻能買回來讓我姥姥在家裏做,又不好意思不給我們吃。大姥爺可是請了嫁出去的侄女我媽媽帶仨孩子去吃,而且是管夠的吃。感謝大姥爺讓我第一次吃上海魚的時間提早9年!也感謝他老人家在1989年5月間讓我好幾天住在他們地處前門外的家裏)。

第一次吃的是鮁魚(我們家那裏稱為燕魚),我認為那是真正的海魚的味道,我們現在在美國仍然每年吃幾次大馬鮫魚(另一種比較大的鮁魚),以紀念生長在離海不到二十公裏的地方的我8歲那年第一次吃上海魚。人的感恩精神,不僅體現在要感激讓你吃上第一口海魚的人,還要感謝被你第一口吃過的海魚。

清明節回家掃墓,我當天也是買回來剛剛出海的大個頭的燕魚,用阿諛奉承之話語搬請廚藝極佳的二嬸親自下廚燉燕魚,老當益壯的二嬸居然能夠燉出來我兒時吃的燕魚的味道來。十來斤燕魚被全家人統統幹掉了了,全家人一邊吃著一邊誇著,發自內心(發自胃口?)的由衷讚美,二嬸那個美呀。

記得係列故事3發出來以後,被文學城的一個出生於高幹家庭的本校校友罵過,罵我怎麽膽敢在1981年才第二次吃上海魚?我冤枉我,我以前沒有吃過就是沒有吃過嘛。難道還要我無粟米充饑何不食肉糜?

我原來吃的那些單個重量小於50克(半兩)的小海雜魚不算,這不是我強詞奪理,如果出生成長在一個離海邊隻有不到二十公裏的村子,我沒有吃過臭魚爛蝦那倒是矯情。但是那些小魚小蝦是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自然選擇。

 

1981年在二表舅家吃的這頓飯真好,真飽。二表舅還把吃剩下的魚刺肉骨一股腦放在三表姐麵前的盤子裏,說“快看看,我三閨女這麽能吃”,三表姐不嗔反喜。

晚上,妗子和表姐們包餃子吃,我負責擀皮,我發現表姐們個個都是包餃子能手,我幹活就夠快的,還是跟不上趟,擀麵皮簡直成了controlling step,最後是二表姐又找來一個擀麵杖才算餃子皮供求平衡。其實,主要問題是她們家做的餃子極小,我一口可以吃下四五個。我那麽大的手實在不適於擀那麽小的餃子皮。就是現在我帶媽媽去看二舅、或者和石家莊等地的親戚去二舅家聚會,或者說我隻身去探望二舅,表姐們都是以餃子宴招待。

姑家的大蒸餃和舅家的小煮餃,絕對是我在天津的兩大美食享受!

國慶節當天晚上,表哥、三表姐和我還騎車去看了一場電影,美國片《蛇》。當晚要我住在家裏,記得天熱,二舅那屋開著門窗,二舅鼾聲連天。第二天早晨,吃早點,是棒子麵粥和油條,還有好吃的家鄉味道的小鹹菜。小鹹菜又讓我有些想家,想念會做好吃小鹹菜的奶奶和姥姥。這時候二表姐過來說:yz,舅媽讓你過去。舅媽,就是我們那裏妗子的雅稱了。

妗子是我個人最恨的一個名詞(見故事14),我姥姥家不是有一個屬於“喂不熟的狼”級別的二妗子嗎?我真的不想用它稱呼待我如親人的二表妗子,從此以後,我一直叫二表妗子為舅媽、二舅媽,也稱在天津的我媽媽的二連兄(姨家二表哥)的妻子、在北京我媽媽大堂弟的妻子、在西雅圖的大連舅(媽媽姨家表弟)的妻子為舅媽,而不是妗子。

吃過早飯,我和三表姐坐公交回的學校。十一的那天晚上,鄰近我們宿舍樓的一個女生宿舍樓還發生了慘案,一個失戀也失去理智的男生造成前女友的室友一死一傷,也被警察擊斃在現場。我也就躲過了這場驚嚇,覺得非常幸運,我從來對看任何熱鬧都不感興趣的。

 

我的表舅媽表妗子對我最好,我的親妗子對我最差,而我媽媽說,親戚中對她和她兩個哥哥最好的就是她的妗子,也就是我姥姥的娘家親嫂子。

大家都熟悉笑星趙麗蓉,其實她是一個評劇演員,最後演的一部評劇電影是《楊三姐告狀》。

趙麗蓉年輕時和著名評劇演員新鳳霞搭檔,老年時扮演楊三姐的母親,出場的第一句台詞就是唐山味兒的“父子抗活在樂亭縣”,這是實事兒,楊三娥的父親在我姥姥娘家即我曾外祖父家當長工,而她的大哥在我曾外祖父的親家即我姥姥的哥哥的嶽父家當長工。其實楊三姐那到鄰縣當長工的哥哥和爹爹都挺想私了,拿錢就行,隻有楊三姐堅持要為二姐報仇雪恨。

我姥姥常講,她娘家嫂子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姥姥講她的老父親為兒子去考察未來的媳婦時,情景是這樣的:我們那裏有一個四月十八奶奶廟集會,熱鬧的很,有各種集市交易,還有評劇、皮影、樂亭大鼓、西洋鏡等文娛活動。為了看戲,也是為了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媳婦們有機會看看外麵的世界,大戶人家會在看戲台的遠處搭上高台戲棚,然後用轎子車把姑娘媳婦們接出家門,在戲棚裏麵看戲。我奶奶就講過,她們家的姑娘去看戲是當時一景,我奶奶那邊的曾外祖父哥兒三個,而我曾外祖父又有三房妻子(是續弦),差不多有一年有十多個大姑娘去看戲。但是奶奶又說,其實離戲台那麽遠的戲棚裏麵根本看不清台上的演員,隻有嫁到你們老Q家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家,才可以跟其他小戶人家的姑娘媳婦一樣到戲台下近前看戲。我爺爺接口說,那是你爹怕你跟那一個男戲子跑了。奶奶原來有未婚夫,是“念大書的”(燕京大學在讀),還沒有過門那個大學生就死了(這叫什麽來著?望門妨)。我奶奶是和人家訂婚了2年、然後又等一年都成了21歲的高齡剩女了時,才有機會嫁給我爺爺這個北京匯文中學畢業的、等秋天上大學而又趕上七七事變後隨著父親南逃,父亡又北返的一輩子沒有出息的人。

我姥姥這邊的我曾外祖父就去到未來親家的戲棚裏麵去看老朋友,喝茶聊天,實際上是觀察未來的兒媳婦。隻見那個未來的兒媳婦,靜靜的坐在那裏,認認真真的在繡著花,那麽長時間也沒有拋頭露麵到窗前看戲,而她的那些堂妹表妹們,早就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戲詞了。就是她了,我曾外祖父認可了這個兒媳婦。

姥姥講這些陳年舊事的那個年份,我正好半懂不懂的讀著《紅樓夢》,聽姥姥講的她的嫂子,就脫口而出,這不就是一個薛寶釵嗎,姥姥正色責備我說,別瞎說。

這個累世經商發跡的大戶人家的貴小姐,就嫁給了我姥姥的哥哥,成了她的嫂子。我姥姥的哥哥,那時候還是一個高中學生,是在昌黎匯文中學讀書。

這個嫂子嫁過來的時候,還帶著兩個陪嫁的梅香丫鬟,讓我曾外祖父非常感覺不爽。我姥姥娘家那樣的門戶,那時候的兒媳婦是伺候其實歲數也不大的婆婆公公的。我曾外祖父這個土財主還接受不了兒媳婦要倆丫鬟伺候著,幾天後,知書達理的兒媳婦真的就把丫鬟打發回娘家了。這個嫂子,初到我曾外祖父家,居然還抽著洋煙卷,不抽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國產煙卷,要抽英美聯合煙草公司的駱駝牌煙卷。蜜月中,我姥姥的哥哥,半開玩笑半當真的把煙卷都倒入火盆中,從此,這個媳婦,再沒有抽過煙,冀東農村那種大姑娘小媳婦叼著的大煙袋鍋兒更沒有抽過。

我舅爺(姥姥的哥哥)十四歲結婚,第二年媳婦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可惜不幸夭折,第三年又生了一個兒子,隔一年又生了一個兒子。後麵這兩個活下來的兒子就是我的大表舅和二表舅,都早早參加革命,都成了比處長還大的幹部。

可是我這個舅姥爺英年早逝,還沒有大學畢業,才虛歲21歲就因為肚子痛在一個夏天暑假死在家裏了。

家裏人當時認為是拉痢疾,我的三姨姥爺,我媽的三姨夫(醫學院二級教授,當過杜聿明援緬遠征軍醫療隊副隊長)在成為她們家的三女婿以後了解到他大舅子當時的病情後說,這個舅姥爺應該得的是急性闌尾炎,不到兩天就活生生疼死了。

我媽媽的這個妗子,在23歲時就成了寡婦,那樣的夫家、那樣的娘家,是容不得她再嫁的,她隻好守寡。她隻能上侍奉公婆、下培養雙兒。

我的曾外祖父,中年失去獨子,悲痛中十幾年緩不過那個勁來,經常是在外麵做著買賣(在集市上開著錢莊、磨坊和油坊),就突然念起白來:“我那可憐的兒啦,哦、哦、哦。。。。。”

最可怕的是,老爺子晚上在家裏麵悲從中來失聲大哭時,兒媳婦和孫子們還要去上房屋,安慰老人家,。。。。。,這讓這個寡婦兒媳婦情何以堪!

兒媳婦一年中有幾次是要回娘家住的,這時候,她就會囑咐趕車人,往返的路上,帶她到丈夫墳上急急忙忙痛哭一場,臨了還要理好情緒,不能讓婆家人或娘家人看出來她去過墳上、不能看出來有淚痕和紅腫。

這個兒媳婦,是理財的好手,公公婆婆省心不少,而且兩個兒子(我的兩個表舅)都有出息、一直培養到大學畢業。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兩個兒子也都秘密入了黨,參加了革命。

這個我媽媽的妗子我姥姥的嫂子,最和她的二小姑子、我的姥姥相處的好。用現在的話說,她們就是閨蜜。

在姥姥出嫁前,這個心靈手巧的嫂子耐心的教她做針線活、待人接物,這個小姑子方方麵麵都是這個年長幾歲的嫂子的忠實粉絲。

第二次直奉戰爭時,東北軍張宗昌部的一個師長的指揮所就在曾外祖父地處灤河岸邊的大院裏。姥姥講在那個軍閥混戰天下大亂的歲月,有時候敗軍潰散下來,過河時士兵被淹死的不計其數,那些官太太官少爺坐的馬車也就是直接被往河裏趕,最後都被淹死在河裏。那些士兵,過了河也無心搶劫,隻是脫掉濕淋淋的軍裝,換上老百姓的便裝就趕緊逃命。事後我曾外祖父用車把這些軍裝送往縣城,拉了整整八車。我姥姥說共產黨好,有共產黨沒有戰亂,晚上睡覺都不用插門。

那個住在我曾外祖父家的師長,企圖對這個漂亮的少奶奶謀不軌。我曾外祖母意識到了,趕緊示意兒媳婦“逃”,這個我姥姥的嫂子(我應該稱為舅姥姥)、我姥姥和才不到十歲的三姨姥姥,就連夜從後門逃了出去,先到了一些小戶的本家去躲,人家不敢收留,她們隻好向莊稼地裏去躲藏。我姥姥還一路埋怨三姨姥姥小孩子家礙事。那是陰曆七月底,天不算冷,我姥姥說甚至還看到了鬼火(磷火)跟著她們跑,因此帶著她們一起跑的那個女傭人還裝神弄鬼的,把姥姥和三姨姥姥嚇得夠嗆。

我姥姥出嫁了,而後不久我姥爺去了東北,我姥姥就幾乎住在娘家。她的這個寡嫂,可不像我的那個狼轉世的二妗子,絕對不會罵“窮花子bi帶著一群小窮花子來要飯來了”,她自始至終待二小姑子如親姐妹。我姥姥的那個大侄子,解放後在南方做地方官員,兒時基本上是跟二姑一起長大的,很依戀二姑,這個二侄子(我的二表舅)也是喜歡二姑的很,每年肯定在八月十五和春節給二姑二姑父寫信問候的。

解放前,兩個表舅都已經結了婚,大表舅的媳婦是當地著名開明士紳劉善孚的大女兒。這個劉善孚多麽的開明呢?這樣說吧,抗日期間,他公開宣布,誰去參加八路軍正規部隊,他立馬送他們家20畝好地,說到做到。他就這樣送出去了100多畝地,日本鬼子抓他,他就躲到北京去了(這裏麵有一個與我有關非常有趣的故事,我以後再寫)。到土改時,他被定的成分是上中農,要不就是地主了,要挨批鬥二十多年。改開後還是縣政協委員,這多有遠見!

二表舅娶的是鄰村葛莊書香門第郭家的七姑娘,這七姑娘的二哥是茅以升的秘書、導彈外殼傳熱控製專家郭玉昌,享有國務院特殊津貼的科學家,也算是本縣名人。郭老先生高壽97歲。郭家的六姑娘嫁給了我的近房堂伯父,他們家就是所謂的“大學生窩”。

我姥姥一般冬天帶著大舅、二舅和我媽媽住在她的娘家。她們家是富戶,所以一年下來都是吃三頓飯,晚上我的兩個表舅要讀書,廚房還要準備夜宵,他們一定會給他們的大表弟我的大舅準備出來一份。我的大舅那時候還沒有得病成為聾啞,他就每天等著表哥們下夜學吃完夜宵才睡覺。等我媽媽住她的姥姥家時,兩個表哥都外出讀書去了。

等到了快過年時,我姥姥才回到自己的家,這時候她的嫂子肯定是把米麵魚肉都準備好了,派騾子車送這個二小姑回婆家。如果大表舅或二表舅戀戀不舍他們的二姑,就有一個被允許跟上二姑去她家住上幾天。

每當我姥姥講到這些,兒時的我就禁不住想:前屋我二舅娶的那個二妗子算個什麽玩意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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