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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4:1982年,18歲,第一次吃西瓜(第三部分)

(2016-06-28 12:42:00) 下一個

 

在美國經常有這種情景,電視上有犯罪嫌疑人做了什麽觸犯法律的事,對著鏡頭說“I am sick, I need help”。

壞人是有病的人嗎?這事兒不一定吧?

另一個情景:有些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屬,在法庭上,聲明已經原諒寬恕了罪犯。

心靈雞湯裏有這樣一道: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但是魯迅先生說過:我一個都不寬恕。

我不想原諒,但是我不讓它來糾纏,我要從記憶中把它卸載,至少讓它不再是我的負擔。

 

孩兒她娘(當時還是女朋友)人還在國內,來信說:通過我二表舅家的表姐知道我二舅突然離世,而且身天津為高幹的二表舅還身體受了影響(二表舅他自小和我姥姥(他二姑)關係親的很)。

我能做什麽?因為很晚才得知父親去世,剛把1000美元通過郵局寄給媽媽。這時候隻好用信封裏麵夾了一張100美元的票子給媽媽。

但是我寫的信內容給媽媽造成了極大困擾,我說錢是給姥爺的,又說了一句“給二妗子100元”。

100美元還是100元人民幣?我沒有講清楚。善弱的媽媽,左右為難,最後把100美元都給了二妗子。

不可饒恕的我!不想與二妗子糾纏的媽媽!

從此以後,我講話、寫文章、乃至現在帶研究生和培訓員工,都特別注意“量詞單位”的使用,無論是生活中還是科研中。

 

但是,狼是喂不飽的,狼也是喂不熟的。

 

二舅父去世一個多月後,外祖父也去世。

父親,為全家遮風擋雨的父親,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父親(見故事11:1974年,10歲,第一次吃喇叭花根),帥氣、孔武、幽默、正義、善良的父親,受師生愛戴的父親,解放後基本上沒有過上什麽好日子的父親,一輩子與命運抗爭的父親,於英年早逝。他是在媽媽懷裏停止的呼吸,這也見證了他們之間的摯愛。

外祖母,一個一輩子要強的女性,我的生活導師(見故事7:1974年,10歲,第一次吃荔枝罐頭),我童年生活中實際上扮演母親角色的姥姥,那個全村人都敬佩的老太太,那個怒罵不孝不肖兒媳如同說相聲的老婆婆,那個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資深大家閨秀,那個無論是本縣還是外地大城市的眾多親戚的精神領袖,於八十多歲時(算)無疾而終。她臨終前兩隻手在空中不停的劃動著時(搜尋她的賢婿而不得?),母親告訴了她真情實況,已經不吃不喝昏睡幾天無反應的姥姥,此時眼角流出了兩行清淚。

我敬愛的二舅父,我兒時的偶像,文武兼修、多才多藝的二舅,媽媽兒時的保護者,力所能及關心著我的二舅,一生錯娶一個女人的二舅,倒在政法委召集的公檢法司的聯合會議上主席台上,算是因公犧牲,可是全村人都認定他是被二妗子氣死的。

外祖父,一生不愁吃穿的富家公子,留有西裝革履照片的大帥哥,一個1929年差點入黨、在抗戰期間為八路軍從東北倒鋼鐵(鎳鐵)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中國人,那個村中事物的熱心人,告訴我外麵的世界更精彩的那個老人家,那個每天晚上把衣褲疊起來壓好的老紳士,那個告訴我日本生魚片他吃過一次以後再不想吃的鄉土人,那個第一個教我打領帶的老買賣人,那個為自己後代自豪(文有兩個博士兩個碩士,武有一個少校)的老爺爺,帶著悲苦,黯然離世。

這是九十年代初,不到十個月,發生在媽媽這兒的。

 

經此十月,媽媽隻剩下一個聾啞的大哥,我的大舅父。

按照國家政策,烈士的遺孀和他的殘疾人哥哥,都有每個月的撫恤金的,而且數量不算少。至少比我媽媽因為我父親去世拿到的每月撫恤金多一倍以上。可是二妗子一分錢都沒有給過我大舅,十年中,她一分錢都沒有給她那可憐的大伯子。我媽媽沒有去要過,大舅沒有去要過,大舅一直花著姥姥姥爺給他攢下來的錢,花著我每年寄給他的錢。

媽媽和我共同的理由:何必吃不上魚還弄一身腥?我的大舅我養得起。隻有我養起我的大舅,我才覺得對得起逝去的姥爺姥姥和不幸逝去的二舅,對得起他們對我的厚愛、對我的培養、對我的期望,才能填補我未能在他們臨終前端水喂飯的缺憾。說實在的,別人與我分享贍養我大舅,我還真的不願意。

大舅,是公認的好人。我所有天津北京石家莊的親戚,不論是舅舅輩的、還是哥哥姐姐輩的,都說大舅是最好的老家人,說他們回老家時對他們可好了,給他們吃新鮮瓜果、弄草編、釣魚、捕鳥、劃船、堆雪人、帶他們去看灤河發大水、。。。。。。

陰差陽錯的,大舅父在4周歲時就得了一場大病發高燒,然後就成了聾啞人。可是大舅心靈手巧,他的農具間簡直就是一個小博物館,每一件農具都是鋥亮的,光鐵鍬就有不下十把。

大舅愛看小人書(連環畫),那幾乎就是我精神食糧的三分之一(另兩份:爺爺姥爺的教育,聽廣播),大舅的小人書有二百來本(他自己買的、還有親戚們寄過來的)。舊的都整整齊齊的用牛皮紙裝訂好封皮放在一個箱子裏,新買的有時就壓在褥子下。我到現在還經常夢見翻大舅的褥子發現小人書,厚厚的小人書,讀不完的小人書。

大舅是聾啞人,可是在他4歲聾啞前,已經開始認字寫字。

一天我在翻他的小人書,發現一張硬卡片,上麵寫著:呂蘭,女,不打人罵人。然後下麵是用圓珠筆畫出來的方格子,有好些格子裏打著對號√。我新奇地拿給姥姥看,姥姥說那準時記錄你二妗子罵老人的事兒唄。

21世紀初,大舅應該是前列腺有問題,排不出尿來。他要去城裏找已經轉業的表哥帶他去醫院,二妗子當即阻止了,並且還去跟我媽媽說,不要麻煩他的兒子,她自己有病都是強挺著。

後來我媽媽看大舅實在痛苦,就直接打電話給表哥家裏,表嫂接的電話,大舅得以去縣醫院檢查,可是已經晚了好幾天,醫生給開了些藥打發回家。

這時候我兒子剛出生,我報喜時也得知大舅情況,我的美國老板也是因為排尿困難在住院,我當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我不下五六次連續打電話給媽媽,說我馬上再寄錢回去,千萬不能耽誤,我是近似哭著求媽媽這樣做的。

再過了一天,我打電話回去,媽媽說大舅已經去世。為了不刺激媽媽,我再打電話給弟弟問情況。

弟弟說,大舅是懸梁自盡的。是我家三叔去探望大舅時發現的,是三叔把大舅抱下來的。三叔到前院讓二妗子過來時,她一副掩飾不住慶幸的樣子。(幾年後我老叔談起此事,還異常憤怒的對我說,當是真的想揍她,一想她也奔70了才忍住了)。

我的大舅父,是讓我二妗子逼死的。

大舅出殯時,我的表哥表姐表妹真心實意的痛哭著。

大舅去世後,還餘下幾千元錢,二妗子還跟我媽媽來搜刮。媽媽一分不剩的都給了她,媽說免得她糾纏。

請注意,是姥姥姥爺和大舅辛苦攢下來的錢,在加上我從國外的不定期資助讓大舅晚年生活有著落,國家給的撫恤金,十年多的撫恤金,分分文文都被二妗子扣下了。

 

1974年夏天的一天,在外地大城市的連舅(含糊著,叫表舅吧,實際上表舅是自己媽媽舅舅的兒子,媽媽的姨母的兒子叫連舅。連襟的連)到老家探望姥姥、姨姥姥等親戚。

我這個表舅,後來是一個國企的老總,剛剛退休兩年,今年剛隨兒子來美國不久。話說幾年前,由於業務聯係,我的一個在美國的多年朋友、和一個在國內的朋友(某個大大的親屬)見到過我表舅,他們異口同聲的說“你表舅一看就是貴族”。當然了,他爸爸是二級教授,他一個伯父是共和國的副部長(MIT的博士),另一個是鐵道部副總工,一個叔叔是國務院文物簽定委員會委員,他爺爺是永平府立中學堂校長(李大釗在那裏讀書時的校長)。

表舅的幾個first cousin都在他臨走前聚在我姥姥家,這時候前院的二妗子就不失時機的和二舅吵架,大聲的吵,沒完沒了的吵。 另一個連舅舅實在看不過去,就去前院去勸。因此我就聽到了,這個連舅和妗子的對話。

這麽說吧,二妗子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瞎說八道,信口雌黃。我太驚訝了,忍不住扔下手中的小人書,跑到我姥姥家的小廚房(一般農家,一套正房有1.5,2,或3間房,我姥姥家是大戶人家,一套正房有5間,而且是前後富麗堂皇排列有三套)告訴姥姥我妗子是這樣“彎著心眼子”說話的。當即我受到大城市來的這個表舅的一聲斷喝:“xy,你怎麽能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姥姥?”。

我當時就嚇住了、懵住了。嚇到什麽程度,我真的從那時起徹底忘記了那個極品二妗子當時說的任何胡說八道。但是,我唯一能夠記住的,就是對她的極度厭惡,極度鄙視,持續至今。

這件事情,給我的深刻教訓就是:人,一定要顯得有貴氣,不要小家子氣,無論何時。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過10歲生日。

這個表舅是我尊敬的人,在2005年10月5日,故鄉之外北京天津石家莊青島包括海外的親屬20多人回老家團聚就是他組織的。這個60多歲的表舅,北京近80歲的堂爺爺,天津93歲的二表舅,在我的父親、祖父、外祖父去世以後,一直是在充當我人生導師角色。

我突然又說道1974年的事兒,是因為我突然想到:

如果設想一下,有一個女人,是(王熙鳳+夏金桂+寶蟾+秋桐+王善保家)/5,她嫁給(賈寶玉+賈璉)/2,那是什麽感覺?

 

從我出國,每年1000-2000美金往國內寄,這是能夠保證的,所以姥姥、姥爺、大舅在經濟上是我養老送終的,雖然我沒有侍奉在一旁。90年代,由於各種各樣具有時代特征的現實問題,並不是每一個留學生都能時常回國的。

就在我年年往國內寄錢養著大舅,讓二妗子可以盡情的搜刮著當搜刮和不當搜刮的錢財,辛苦求學之際(讀一個博士,發表11篇論文的留學生,還算可以吧?!),同時夫婦倆做著營生(1997年,一個月的淨收入就有1.5萬美元,不算少吧?)之時,二妗子又發現她小姑子這邊新的可被攻擊之處。

在世紀之交的我們村,流傳這樣一句話:xy在國外窮的要飯,成了大叫花子(乞丐)。

 

狼是喂不飽的,狼是喂不熟的,狼也是喂不善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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