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我愛丁二酸鈉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故事6: 1969年,5歲,第一次吃泥鰍和河蚌

(2016-02-19 07:39:16) 下一個

1969年3月下旬的一個周六黃昏,父親從他工作的學校回家過周末,三叔過來說:“哥,爹一會要找你商量事”。父親馬上隨十五六歲的三叔去見爺爺,我出於好奇也跟了過去。

坐在炕上,爺爺說家裏的糧食隻夠四五天了,菜窖裏麵隻有一些糠蘿卜,柴禾也沒有多少了。怎麽辦?

父親當時還是站在屋地上,這時候坐上炕沿說:“沒柴禾也不能像濟公那樣燒大腿,沒有糧食也不能把脖子紮上。我想辦法”。

濟公燒大腿?幾天後我終於忍不住一個愛思考的5歲小男孩的好奇問了爺爺,從此就知道了濟公。去年第n次去杭州,好好逛了逛人間天堂,又發現了一個理工科生總結出來的沒用的規律:每個著名寺廟都供著濟癲,都有濟癲的傳說故事。我不禁想問,這個古老故事40年前有嗎?瘋和尚也不能在各個廟宇到處亂竄吧?

隻能說,還是商品經濟好!

窮人,怕過年,怕要帳的上門,怕沒有錢給孩子老人們買塊肉,更怕過完年後的春荒(好像我在控訴萬惡的舊社會似的)。在冀東地區,地裏的野菜要到公曆四月初才能吃根,更晚些時候吃莖和葉(這個故事以後再講)。所以最難的是公曆三月份。

第二天早晨睜開眼時發現爸爸和兩個叔叔都出門了。中午12點前他們回來時,院子裏多了一些幹枯(已經死掉的)的樹枝(奶奶後來就用它做飯了,當時農村窮冬天就吃兩頓飯(一般是兩頓高粱米粥。粥嘛,就是介於幹飯和稀飯的一種食品),第二頓飯下午2~3點鍾吃)。然後,兄弟三人又出門了,近三點鍾,爸爸叔叔們回來了,我看到爸爸扛著一個扒網(一種撈魚的工具),二叔拎著一個鐵桶,裏麵是胖胖的一種帶殼的活物,殼的顏色黃棕黑?我現在能想象但是不會描述。還有另一種帶殼的活物,小、長、扁,黑黑的,我不太喜歡。

三叔也拎著一個鐵桶,裏麵有水也有活物,先聽到的是劈裏啪啦的聲音,好奇心驅使我趕緊跑過去看,見裏麵是一種帶小胡子的魚,頭在水麵一冒一冒的,好像有很多。我趕緊問這是啥魚啊,三叔回答說這是鑽鰍,因為它愛往泥裏鑽,也叫泥鰍。所以到現在我也不認為泥鰍是魚,雖然鰍字從魚旁。

所以當天的第二頓飯成了新開河的河鮮大宴。沒有油(農民每年分6斤黃豆,一部分榨油,一部分做醬,一部分換豆腐吃,平均下來,人的植物油年攝入量也就是一斤以下,一個月不到一兩。城裏人是四兩。當年陳錫聯是在沈陽的封疆大吏,把供應的油減少到3兩,所以遼寧人送他外號陳三兩(有個京劇《陳三兩爬堂》)。河北省劉子厚更左,幹脆給石家莊人一個月2兩油,所以石家莊有一個順口溜,劉子厚厚子劉,為什麽一個月隻給我們二兩油?(過去一看到劉子厚這幾個字,就想到柳子厚(柳宗元)。應該是一個流芳千古,一個遺臭百年)。2012年和一個石家莊的朋友一起吃飯,他說道:傳說胡錦濤是劉子厚的女婿,我說扯jiba蛋,胡妻子劉永清是重慶人,劉子厚是河北任縣人,八杆子打不著,如果真是這樣,鄧爺爺不可能隔代指定他為接班人。

我們家不是有超前意識,水煮河鮮,而是真的沒有油。據天津的那些胡同裏長大的年長幾歲的朋友們說,他們的媽媽就怕他們撈魚回去,用水煮著吃怕街坊鄰居笑話窮,用油吧,還真沒有。

怎麽評價這頓河鮮大宴哪?那個河蚌(蛤蜊)還真好吃,尤其是某一部分,口感好,咬緊十足,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沒有感覺到水產品的土腥味。這也算一種小吃貨的理想境界吧。這種淺色的河蚌,個頭大,出肉還是不少的。當然了,如果所有的村裏人都像我們家這樣smart,去撈幾百年來人們都不吃的東西去吃,也就早吃絕了。

其實人們不吃這種河蚌還是對的,裏麵肯定有很多寄生蟲。估計作為初中化學老師的父親有基本的生物知識的,他讓奶奶煮的熟熟的,沒有讓家人吃日本料理似的吃河蚌。

另外一種河蚌,小而且不好吃,應該是剁剁喂雞了。

至於那泥鰍,用白水加鹽加點兒佐料煮熟的,我嚐了一口,結論是“真難吃”,特別腥氣,差點兒吐出來。可是二叔他們吃起來很享受的樣子,可能是的確長時間缺葷腥了吧,當然也伴有是在享受自己勞動成果的成分。我那妹妹,那時候才三歲整,居然津津有味的吃著水煮泥鰍。從那時起,我就認為她是個饞癆(吃貨?),就開始鄙視她,一直到現在。所以,有些世界上稀奇古怪的吃食,我一般都給妹妹留意一些,不遠千裏萬裏的帶給她。

水煮泥鰍,就吃了那麽一次。估計以後,還是父親和朋友借了錢到黑市上高價買糧食解決了渡春荒(度春荒?)問題。

7歲時的夏天(1971年),父親又借來了扒網,帶我們兄妹三個去河裏撈魚,魚沒有撈到多少,淺色的大黃泥鰍倒是撈了不少,都拿回家剁剁喂雞吃了,沒有人吃的。我確認那是泥鰍、不是黃鱔。

再一次見人吃泥鰍就是在1988年,有一位長得特別像蛤蟆的博士生(個頭矮,四肢短,肚子大,臉倒是長得很英俊),特別愛吃泥鰍,就用一個煤油爐就能做出來很多花樣。我見過他把泥鰍放入鍋裏(熱鍋、油鍋?)然後蓋上鍋蓋,裏麵的泥鰍劈裏啪啦的。他好像還做過泥鰍鑽豆腐之類的名菜。我雖然很饞,也沒有對他的泥鰍菜感過興趣,一絲一毫也沒有。

2008年以後回國內發展,有人招待吃泥鰍,我沒有太深的印象,還是不太愛吃。很可能是河鮮裏缺少丁二酸鈉吧!現在我很少吃河鮮的,除了水煮魚、剁椒魚頭和酸菜魚。

以上是吃河蚌和泥鰍的故事。

我們家至於那麽窮的揭不開鍋嗎?我高祖父(great-greatgrand)清末時就是唐山開灤煤礦趙各莊礦的礦司(技術副礦長),我曾祖父(greatgrandfather)留德,1914年回國任第一任楊村(天津武清區)火車站華人站長,後來到津浦鐵路局、京奉鐵路局、平漢鐵路當過副局長的(1938年得瘧疾死於抗戰中的武漢。作為技術行政管理人員,他20年代的工資是700現大洋/月,同時代李大釗掙230/月,毛澤東掙8元/月),爺爺北京匯文中學畢業後生活無著隻好回到老家,那時候還有30畝地,三重進院子的大瓦房。從1947年就是人民教師,三年“自然災害”的1962年,河北省百萬公教人員下放當農民。1966年文革,1968年,我們家吃河蚌和泥鰍充饑。

耳邊又響起了那首我很熟悉的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

 

 

[ 打印 ]
閱讀 ()評論 (5)
評論
qiuqiudou 回複 悄悄話 我打小不愛吃泥鰍,覺得硬挺挺的,像挺屍。不過也是家裏大人不會煮。我婆婆做的福州小吃,泥鰍煮粉幹就特別好。

泥鰍要加酒啊什麽的養,去土腥味。煮的時候,用很多蒜,在油裏炸,最後要煮到肉可以從骨頭上一拉就下來。也就沒有了我不知道的直挺挺的感覺。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河蚌(蛤蜊)還真好吃,尤其是某一部分,口感好,咬緊十足,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沒有感覺到水產品的土腥味。”
真是那樣。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
我工作班主任說起這首歌:像小孩罵仗:wcmn,wcmn!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博導兄,您還真不是鳳凰男,而是共產黨的打擊目標之一:鄉紳階層。
王小林 回複 悄悄話 嘿嘿!丁二酸鈉教授寫得有意思,平平淡淡貴在真實。十分慶幸本人晚出生了幾年因此也免遭了不少苦難和辛酸,不過生活就是磨練,能讓你有機會和我們分享, 多謝!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