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盡處,雲起時

到法國讀書生活,皆是源於一些與奔前途毫無關係的偶然與意外。去國離鄉之後,倒可以遠距離地看著那片浮躁的土地,在樸素的生活之餘,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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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奇異的夏天

(2005-10-24 02:53:32) 下一個
認識奧立維是在我來巴黎第一年的夏天。因為急著趕論文,沒有利用暑假回國探親。7、8月的巴黎人們都奔赴到世界各地去度假。美好的陽光下的這座美好的都市,旅遊景點以外的街區竟然人煙稀少,猶如荒漠,讓人感到莫名的寂寥。我那時租住5區的小套房,天天趕到蓬皮杜圖書館用功,腦子裏日日轉著論文題材,人也變得有些呆傻起來。 某日出門乘地鐵,路上看到幾個流浪漢正圍著一個背書包的高個子法國小夥兒說話,這個學生模樣的人忽然轉頭看到我,笑著走過來打招呼,問我“為什麽來得這樣早”。我一時間恍惚起來,難不成我也是這些流浪漢中的一員? 頗為尷尬地解釋和詢問了一番,才搞明白這個叫奧立維(OLIVIER)的小夥子,把我錯當成了他的亞洲學生之一,那天他剛好要教法語課,以為我是早早趕來等著進教室聽課的學生。 這樣陰錯陽差地認識之後,我去上過兩次免費的法語課。因為我家就在法語課教室的旁邊,上課前後的空閑時間裏,奧立維也常常會叫我下樓來喝杯咖啡。有時候征得我的同意,這個喝咖啡的過程就是和街頭的流浪漢一起完成的。 那段時間過得頗為奇異。在巴黎午後舒適的陽光下,我常常穿著漂亮的裙子,和一群衣著襤褸的流浪漢坐在一起喝咖啡。流浪漢們的咖啡是奧立維買單。他們也很識趣,並不是真正坐到咖啡館的小桌上來,都是捧了咖啡到旁邊的長椅上喝。我不在的時候,奧立維和他們一起坐長椅;見我來了,奧立維就回到咖啡桌旁,那些流浪漢都會友好地向我點頭微笑,架勢拿捏得頗為紳士。即使在後來奧立維不再照顧他們的日子裏,我們在街上遇見,他們也一樣會對我報以禮貌又熟稔的微笑。 因為這些流浪漢的緣故,我私下裏叫奧立維“丐幫幫主”。但實際上真正的“丐幫幫主”另有其人。 奧立維其實是索邦法語語言專業的學生,業餘愛好是歌劇,因此常常會在興之所至的時候來兩段令人驚豔的美聲。像大部分法國學生一樣,奧立維也是在18歲後經濟獨立,上學也要靠自己打工賺學費。所以在大家都去度假的夏天,他找了兩個工作,一個是給新移民教授法語,另一個就是照顧5區的流浪漢。 這兩個工作的老板是同一個人。據奧立維講,那是一個吸女式細香煙、穿一身雪白的中年紳士。據說他年輕時賺了很多錢,也過了一段醉生夢死的奢侈生活,始終沒有結婚。忽然一天得了一種怪病,從此身體虛弱下來,而且也隻剩下5到10年的生命。這位老兄於是開始過極簡樸的生活,並且信仰了佛教。 不知是佛教的作用,還是臨界死亡時的頓悟,這個原本不相信悲憫的人忽然發現了世上這些需要關懷的人們。由於沒有什麽親屬,他把自己的錢財拿來花在這些窮人身上:雇人給貧困的新移民免費授課;雇人照顧街上的流浪漢等等。奧立維說,僅僅是照顧流浪漢這一項,就有不少人為他們真正的“幫主”工作,他負責的隻是巴黎5區內的一個部分。 其實“乞丐”(MANGDIANT)和“流浪漢”(CLOCHARD)在法語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乞丐”是向人乞討要錢的,而“流浪漢”則僅僅是在街頭的角落裏坐著,或者酩酊大醉,或者瑟瑟發抖。奧立維負責照顧的是流浪漢,所以稱他的老板為“丐幫幫主”是完全錯誤的。但是中文又沒有一個類似的詞匯,我也就權且用“丐幫幫主”來代替了。 這位真正的“丐幫幫主”對他的雇員要求十分嚴格。舉例來說,奧立維每天必須在他工作的區域裏轉上一圈,找到所有他負責照顧的流浪漢,確認他們都安全、健康;中午,他用老板的錢請這些流浪漢吃飯,然後喝咖啡;每個周末還要陪他們一起娛樂。這些流浪漢可是最徹底的無政府主義者,做事從來隨心所欲,照顧他們的工作也絕對不輕鬆。奧立維說,他曾經為了扶一個受傷的流浪漢去醫院而丟了書包;曾經給一個大醉不醒的流浪漢擦洗傷口潰爛的臭腳;還曾經為了尋找一個流浪漢而耽誤了和女朋友的約會……一次周末,我和幾個朋友去盧森堡花園,還看到奧立維在陪著流浪漢們玩貝當球,他整齊的黑襯衫上被拍了兩個沾滿灰土的手印……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這項工作的內容,但是據說那位神秘的“丐幫幫主”有著驚人的魅力,使得大家情願放下虛偽高尚的外表,日日與流浪漢為伍。除了奧立維這樣的暑假短工,“幫主”手下還有不少“丐幫”長工。雖然我對這位正在散盡家財的“丐幫幫主”頗為好奇,但卻始終沒有機會見識廬山真麵。 那個奇特的暑假過後,我搬家離開了5區的小套房。幾年以後再路過那裏,我特別留意街頭巷尾的流浪漢。 然而時光流逝,物是人非。街頭閑坐的醉漢已經不再是我熟識的幾位。沒有人能告訴我,奧立維畢業後去了哪裏?神秘的“丐幫幫主”是否還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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