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說:"To live is to suffer, to survive is to find some meaning in the suffering."
這句話怎麽理解?生命本身,是如叔本華所描述的那樣,一個充滿了痛苦,挫折,病痛,災難,壓抑,絕望的苦難曆程。而最可怕的,在於這個苦難曆程的目的地,是更加的淒慘悲哀。當經受了所有這些磨難抵達了我們的終點之後,我們才意識到這個終點是名符其實的終點,在這個終點之後,並沒有宗教所宣揚的天堂或涅磐世界,也沒有各種大師智者推崇的靈魂的極樂園地,有的隻是無限的空虛。所以我們絞盡腦汁,世世代代苦苦尋求生命意義的不懈努力,從一開始就因為目標的虛幻而成為一個注定失敗的邏輯命題。正如此,叔本華看到了茫然,看到了空虛,惟獨看不到一絲意義。叔本華看不到別的出路,於是求助於放棄,求助於圓寂,求助於自願地否定我們的意誌,以及基於這個意誌之上的對生命的熱愛與執著。
兼具叔本華的學生以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欺師者雙重身份的尼采,完全同意叔本華的結論,所以他說"Regarding life, the wisest men of all ages have judged alike: it is worthless."但是,他更想讓我們在聽過叔本華的演繹之後,仍然能夠活下去。而且,不僅僅是能夠活下去,更要滿腔熱情,激情澎湃地活下去。怎麽可能?尼采給出了答案:因為生命本無意義,所以我們要活下去,就必須認識到謊言的重要性,"The lie is a condition of life."就必須有足夠的意誌與信念去欺騙我們自己,就必須讓我們自己確信我們有足夠的能力,智慧和決斷為我們自身的生存"創造"意義。尼采這裏說的"find some meaning"不是單純地找到一個客觀的物體或對象,而是在主體的主觀投射下把意義賦予或注入毫無意義可言的生命過程。正因為我們需要"創造"意義,或是賦予意義,我們就成為命定的詩人。也正因為如此,作為"謊言"的藝術,才成為比真理更重要的東西,"Art is the proper task of life"。而且,藝術之重要,不僅在於它是個重要任務,一種手段,更由於它本體意義上的價值,"Art is not merely an imitation of the reality of nature, but in truth a metaphysical supplement to the reality of nature, placed alongside thereof for its conquest."
其實尼采讓我們做詩人,讓我們看重謊言勝於真理(相),隻是為了點醒我們,人生那本不存在卻又被我們賦予或創造出來的意義或使命,是在有限的時間內,以有限的資源,於無限的虛無真空中發現或創造美。是要求我們去塑造,培養,完善自己賦予人生美的意義的能力,簡言之,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更簡言之(或通俗言之),煽情的能力。當年讀研究生院時,有一天走在去飯堂的路上,看到迎麵過來一群本科女生,遂有感而發,對同行的師兄弟們說"我們討論尼采的詩化哲學和審美人生,不過就是通過對麵走來的這些女孩子,看穿女人美貌的虛無,看到婀娜多姿的優美身材下掩蓋的永恒的骷髏,但是仍然能夠有膽識,有意誌,有激情去深沉地愛她們。"
以愛情為例,我們煽情的能力,決定了我們作為人去造愛而非單純性交的能力。當兩性在床第之間的行為隻是為了功用性的目的時,它就隻具備功用的所有特征,單調,重複,機械,冰冷,沒有靈魂,沒有美感,沒有激情,隻需要準確,隻需要高效。我們煽情的能力,同樣決定了我們在多大的程度上能把女人當成一個具有無目的的目的性(康德所謂purposiveness without a purpose)之審美對象,而非一個單純的專職廚娘,單純的居家護士,單純的園丁,單純的洗衣工,單純的生育機器。更進一步說,它決定了我們能在多大的程度上把女人視作一個具有自由意誌,享有自由選擇權力的自由主體,而非一個被對象化,被客觀化,並且最終被徹底異化的的奴隸,決定了我們有多大的可能通過與這一個自由主體的辯證互動,實現我們自身成為自由主體的努力。
尼采說 “without music, life would be a mistake”. 這句話用中文來注解就是,懂得煽情,學會煽情,願意煽情,也能夠煽情,才算是真正地"沒有枉來人世走一遭"。
說得極是。說生命是一痛苦曆程與說生命是一幸福過程都是一麵之詞。隻是我們的智慧和天性讓我們把"幸福曆程"視作當然,卻無法接受或解釋與美好並存的傷痛與災難,並因此而摧毀或放棄神靈為我們的世界製定過purpose 或意義之信仰。你對叔本華和尼采未能受到現代科學浸染的批評尤其切中要害。他們的哲學人生的確結束在相對論,宇宙黑洞,外太空生命形態等等之前,所以他們基本是"就地球談人生"。不過,正如信仰的人生和審美的人生都沒有給我們一個完美的答案一樣,科學的人生也不一定能解答我們所有的疑惑。當代哲學家Deleuze and Guattari借助尼采,海德格爾,以及佛教與道家思想對後工業化/後現代化社會的科技精神進行批判就是一例。
但不能完全同意博主立論的基礎,即 ‘生命本身,是如叔本華所描述的那樣,一個充滿了痛苦,挫折,病痛,災難,壓抑,絕望的苦難曆程。而最可怕的,在於這個苦難曆程的目的地,是更加的淒慘悲哀,… 有的隻是無限的空虛。’。 生命中有痛苦,挫折,…, 但也有與之相反的現象:喜悅、順利 … 等等。 說生命 ‘本身’ 就是 ‘痛苦,挫折 … 的苦難曆程’,就如同說生命 ‘本身’ 就是 ‘喜悅、順利 … 的幸福曆程’一樣,似乎都是偏執、以偏概全的。
‘在這個終點之後,… 有的隻是無限的空虛。’ 這似乎隻是一個觀點,並沒有被科學所實證。且從唯物主義來看,它也是自相矛盾的,因為‘淒慘悲哀’,‘無限的空虛’ 等等都是意識主體的特定的(負麵性的)心理體驗,若死亡意味意識主體的消失,那麽,這些也不會存在,所以把終點想像為 ‘無限的空虛’ 似乎是不對的,博主"沒有枉來人世走一遭"這一句,其實也已隱含了終點之後不是空虛的意思。
個人覺得,把人生想像為如此,是十九世紀經典物理所帶來的世界觀的產物,它會使人畫地為牢,大大地局限了本可能得到的更大的人生的豐富。有一種現象叫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a false definition of the situation evoking a new behavior which makes the original false conception come true.’(Wikipedia) 畢竟,叔本華、尼采都是在現代科學出現之前的思想者。
完全同意。信仰的人生和審美的人生一樣精彩,甚至會更精彩。不論何種選擇,隻要能夠有一個fulfilled 的人生,就算是做對了。
表述地非常美,也非常準確。尼采墓碑一段 sarcasm 尤其 sharp and witty --我敢說尼采自己讀到一定會從棺材裏笑醒過來。
但是,正如尼采所說"All things are subject to interpretation",你筆下的"大自然的榮美",也許不能解除四川地震留在人們心中永恒的創痛。你筆下的"Nature is the art of God",也許無法從神學或本體論的角度闡釋加州槍擊案這一事件的必然性或必要性。同樣的,你引述的 Mother Theresa 的雋語,或是沙翁的詩句,也許無法平複幾千年目睹之征戰殺虜等血淋淋的人間慘劇帶來的絕望。
即便作為整體的人類可能有某種似是而非的purpose, 一旦"分派"到每一個個體的頭上,其份量也就變得微乎其微了。
大自然的榮美,它的陽光,雨水, 四季更替,花鳥魚蟲,各種生物,動物,和萬物之靈的人,都向我們展示,宇宙有一位設計者。
Nature is the art of God -- Dante Alghieri
God is the friend of silence. Trees, flowers, grass grow in silence. See the stars, moon, and sun, how they move in silence -- Mother Theresa
One touch of nature makes the whole world kin -- William Shakespeare
說得不錯。但是當我在我的意識中產生" 像動物一樣"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就已經把我自己與動物分離開來了,從而也就從根本上注定了"像動物一樣憑著造物主賦予的本能就可以快樂的生活"這一願望的的不可能性。我的"快樂的生活",隻能是"人"意義上的"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