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議父親寫苕人苕事,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了。
2000年春節前後,父親退休。我還寫了一副對聯貼在他書房的門上,上聯:清風兩袖解甲,下聯:傲骨一副傳家,橫批:我愛我爸!我兒時印象中父親極嚴厲,頗懼怕他。老了吧變得慈祥了,我經常一屁股坐在他膝蓋上跟他沒大沒小地胡說八道。
退休之後父親安心在家寫他想寫的東西,之前一直用筆寫字的父親開始使用電腦敲字。多少年都習慣了看父親用他獨特的拿筆寫字的姿勢伏案,身體和桌沿並不平行,而是左側身體比右側更靠近桌沿,略成角度,紙張也朝外側歪斜,拿筆的右手手腕要略回鉤才能保持書寫水平。這是幼年時弟兄讀書寫字和他的母親紡線都共用一盞油燈的結果。父親做事極其認真,所寫文字如有修改,必重新謄寫,電腦刪改的方便是他義無反顧地以極大的熱情學習用電腦敲字重要原因。當時最早的中文鍵盤輸入比較通用的是五筆字型,輸入速度相當快,可太難記,我都不用,我用拚音。可父親那個年紀再來學拚音更難,他自己不知道怎麽找到一個叫什麽碼的輸入法,就是把筆畫分布在鍵盤上,敲得慢是慢可上手快,從此父親大部分時間都在電腦前練習“二指禪功”:用左右手的食指輪流按筆畫在鍵盤上敲打完成他各種文章的書寫。我幫他買了台噴墨打印機,好將他的二指禪功轉化成白紙黑字。
那一天我回去父母家看他們,在書桌上發現兩頁新“噴”出爐的A4紙,第一頁是一篇文章,題為《我為什麽要投反對票》,第二頁是一封信,寫給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李鵬。父親自1979年武漢市人大常委會成立伊始就調入,一直工作到2000年退休。看過這兩頁紙我才深深了解他對人大工作的感情和他退休背後的故事,而這故事讓我對父親的自豪和敬佩在胸中發酵,我幾乎是有些激動地跑到父親跟前,舉著那兩張紙對他說:“你這輩子做過的這樣的苕事無數吧?你做了一輩子苕人,說了一輩子苕話,做了一輩子苕事。你把它們都寫下來吧,讓我看看我的苕爸爸有多可敬可愛。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苕人苕事》!”(注:苕,武漢方言,傻的意思)
父親還真聽了我的,做完正在做的另一件苕事——完成那部純粹多管閑事的《紀凱夫事件》之後,就開始動筆寫了。他把名字修改為《憨人傻事實話》。憨、傻、實,這三個字也算父親對自己一生的概括吧。
2010年元月17日,父親因罹患癌症去世。所幸二十一萬多字的《憨人傻事實話》初步完成。
提議讓父親寫苕人苕事,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了。我打算將這些苕事一樁樁放在這裏,懷念我可愛可敬的苕爸爸。
你是爸爸的好女兒,他定會欣慰的,無論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