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萬氏是個很大的家族,在黃岡家鄉頗有名氣。據宗譜記載,始遷祖雄甫公佐明代開國皇帝朱洪武鄱陽勘亂,自江右以軍功起家,官授指揮使。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由江右饒州瓦屑墩遷居湖廣黃州府。先居黃陂,後遷黃岡倉埠鎮楊裴廟。蕃衍到我們這一代已是二十一世。
我們的祖訓是“耕讀為本、孝友傳家”,是以後輩子孫皆勤勞耕種和勤奮讀書。世世相因,未稍懈怠。黃岡心齋公支恪守祖訓,曆代耕種者眾,雖辛勤勞作,亦僅能衣食而已;讀書者亦眾,學成之後傳道授業解惑者眾而出仕者少,明清兩代的科舉中,中進士者僅九人,出任官職的四十九人,其中還多為訓導、學正、教諭等教育官員。也有幾位知府、知縣和翰林院編修。當官的雖然不算很多,但給我們留下了這樣的寶貴的精神遺產:素有骨氣,耿介無私,敢於直言;自守清廉,一身正氣,兩袖清風。
為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傲氣表現其輕狂無知,傲骨表現其正直有識。是以自古文人多傲骨,唐代大詩人李白之所以受人尊崇,不僅文思敏捷,詩作等身,,而且品格清高,不畏權貴,後人評價說:“李白不能屈身,以腰間有傲骨”(見戴埴:《鼠璞》卷上)。晉代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也是傲骨使然。
我們萬氏的骨氣在黃岡是很有名的,鄉人戲稱萬氏子弟是“茅廁裏的碼骨(石頭)又臭又硬”。有文字可考到的從十世祖裏春、爾昌、爾升、爾昶公起。這四位先祖飽讀詩書,才氣過人,隻因生活在明末時期,可以入仕時明朝已亡,因不滿異族統治,均隱居黃岡故裏。崇禎皇帝吊死煤山以後,關內外紛紛易幟,聽說僅有揚州未失,裏春公冒險投奔,誰知剛到蘄州就傳來揚州失守、史可法殉節的消息,憤而書寫絕命詩四首投蘄江盡節。爾昶公英年早逝,爾昌、爾升公則謝絕功名,結廬黃岡武湖之濱,閉門著述。著有《史求》、《頤莊詩文集》、《頤莊隨鈔》、《滋言集》、《秋水岑詩文集》、《古詩三十篇》、《山居三十篇》、《梅花百韻》等大量詩文。交遊極為謹慎,隻與當地文人摯友王一翥、杜於皇、魏公韓、胡承諾、顧景星等相往來,遊樂山水,相互唱和。“凡名位顯赫者,不與贈答”。以其學識水平,通過應試進入仕途當是唾手可得,但心存大明,以“父不會試,子不科考”的決斷與清廷對抗。但由於名盛一時,湖北省主考官員吳梅村聞爾昌公才學出眾,敦促其赴京會試,爾昌公推辭不過,便故意墨毀試卷,自行落榜。後官府屢屢敦促其再赴京會試,爾昌公不堪幹擾,應允赴京。出門不久,便“跌”傷腿腳,幹脆連京城也不去了。劉子壯也是黃岡人氏,清順治六年(公元1649年)得中頭名狀元(鄉裏傳說:自劉子壯後,黃岡人沒有再出狀元,因為岡(缸)被撞(壯)破了)。劉子壯因原與爾昌公、爾升公素有交誼。故特登門拜訪,爾昌、爾升公不齒其出仕清廷,故以冷眼相對。待劉走後,認為自家的清白門檻被他踏汙了,遂用黃表紙點燃,將門檻著實烺過一遍,以除汙穢之氣。黃州知府於成龍慕爾昌、爾升公之名來訪,亦避而不見。陶希聖先生曾為之撰文,文中引用當年名士陳大章之詩句:“有美萬夫子,聲名實噴薄。世局幾滄桑,雄心甘寂寞。高尚五十年,饑腸厭藜藿。”讚歎“由此可想見其風格之卓爾不群”。
此後的代表人物有十四世祖年茂公。公少有奇才,十四歲就能寫出很好的文章,老師都驚歎不已。乾隆丙辰科(公元1736年)進士,自翰林院編修官至廣西道監察禦史兼理山東、陝西道事,辛酉科(公元1774年)山東正主考,體仁閣大學士劉墉、東閣大學士梁國治都是他的門生。年茂公中進士後被選進翰林院,當時的風氣是要想當官得找個靠山,要想方設法投靠要津之門。年茂公隻知以身許國,對個人名利看得非常淡薄,不尋求靠山,不投機鑽營,一天到晚隻做他的本職事務。在議論時政時往往直陳弊端,不知避諱,遭到上司的指責也不為所動。不久升任監察禦史,耿介無私,敢於直諫,恪盡言官之責。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正月,翰林院的官員於振、陳邦彥為了巴結權臣,公然在朝堂之上極盡諂媚之能事,違反朝製,“大廷廣眾屬目驚駭”,但群臣敢怒而不敢言。唯有年茂公恪盡監察禦史之職責,秉直上疏,嚴詞彈劾,要求皇上“嚴示戒懲,立賜罷斥”。不料這兩位官員是有後台的,年茂公不僅沒能將他們兩人參倒,反獲“言詞過激”的罪名被削去官職。但年茂公無怨無悔。罷官之時,喜得長子,為了夫人平安地度過滿月,從同仁處借得一部《易經》,撰寫出一部《周易辯通解》。嗣後回到家鄉以教書為生。梁國治出任湖南巡撫時,請年茂公擔任嶽麓書院山長(院長),以他的品德和學識獲得“身範口錞,學者尊信之如泰山北鬥”之好評。
這種耿介無私、敢於直言的品德一直流傳了下來,是以有茅廁裏的碼骨又臭又硬”的“雅稱”。
為官需公正廉潔,不可貪髒枉法。“公生明,廉生威。”清廉,不僅惠及百姓,亦澤被子孫。唐太宗李世民曾這樣告誡他的大臣:“大丈夫豈苟貪財物,以害生命,使子孫每懷愧恥耶?”我們正是因為先輩的清廉而自傲自榮,完全不會有李世民說的那種愧恥之心。
滿族入關後近半個世紀,至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萬氏子弟始參加科考應試,當官的不多,且多為教育官員,但凡從政者都是清官,並且曆代相傳不絕於世。根據史誌和譜諜記載,例子是很多的。
十二世祖為恪公,康熙丁醜年(公元1697年)進士,任浙江遂安縣令,那時的遂安是個貧困縣,民眾負擔很重,每年照例要收繳三千金給官府,名曰“幫費”。為恪公上任後革除吏弊,廢除“幫費”以減輕民眾負擔,顯示出廉政本色。
十三世祖禮祖公,雍正癸卯科(公元1723年)進士,出任安徽省太平縣知縣,“下車問民疾苦,捐資貸民,民賴以蘇”。他經常對下屬說:“為父母不克胥匡以生,而使謂浚我以生,吾不忍為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老百姓的父母官不能夠幫助民眾過上更好的生活,而讓民眾說我是靠索取他們為生,這是我不幹的。他不但這樣說,而且身體力行,深受民眾愛戴和同僚敬重。
十四世祖年豐公(年茂公胞弟),乾隆丙辰科舉人,截取知縣(清朝科舉製度規定:舉人中式後經三次科考,由本省督撫給谘(發給公文)赴吏部候選知縣,稱“截取知縣”),借補(以大銜補用小缺)浙江石堰場鹽大使,奉命丈勘沿海圩田,這是一個肥缺,當地民眾爭相送錢送物以求丈量時放寬尺度。年豐公一概謝絕,勘測後具實上報,“陋習為之一清”。任滿回鄉時,“笥中惟端溪石數枚,別無長物”。幹了一任肥差,除了幾塊端溪硯以外,其他什麽好的東西也沒有,如此廉潔,這在當代實屬鳳毛麟角。
另一位十四世祖廷璧公,乾隆壬申科(公元1752年)舉人,由宜都教諭升漢陽教授,以他的能力被選拔為江西興國縣令,赴任時,“敝衣羸馬,閽者惟一老仆”。窮的連個師爺都請不起,隻有一個老仆看門。在任期間,有鍾姓叔侄為茶山到縣衙打官司,侄托一鄉紳於晚上帶著銀元寶來說情,鄉紳見廷璧公一身正氣,說了半天始終沒敢把銀元寶拿出來。回去對侄說:“萬公非利可動者”。侄不甘心,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又托另一位鄉紳行賄,廷璧公笑著說:“以金遣官,盍遣阿叔”。既然有錢送官,何不送給他的叔父,也免得打這場官司。以後再也沒人敢向廷璧公行賄。
年蘅公,乾隆壬午科(公元1762年)舉人,任福建省順昌縣知縣,正遇上災荒年頭,老百姓嗷嗷待哺,年蘅公日夜操勞賑濟災民,“存活無算”。終於“以勞瘁卒於官,身後家徒四壁。不愧廉吏雲。”
廷琯公以教諭出任四川江安、西充、營山、合江知縣,勞績卓著,擢升瀘州、直州知州。在任合江縣令時,適逢王師出征緬甸經過合江,需要供給糧草,下吏提出徇例向民眾攤派錢物,廷琯公斥曰:“資糧屝屨,責在縣官” (供給軍隊糧食、服裝,是縣衙的責任),不許增加老百姓的負擔。
十五世祖希宗公(廷璧公之子),乾隆己酉科舉人,曆任湖南省永定、武陵、益陽等縣縣令,緝盜賊,斷冤獄,省民力,為老百姓辦事,不遺餘力,而自己則是“在任之日,不受一錢”,當地老百姓都稱他為“萬青天”。在任益陽縣令時,有一富翁,不願意女兒嫁給窮人家,想悔婚,悔婚不成,便告到縣衙,托人給希宗公送來一千兩銀子,對受托的人說:隻要官府能夠幫助了斷婚約,“厚賂所不靳也”,花多少錢行賄我都毫不吝惜。希宗公審訊清楚後,當麵勸諭那位富翁說:“你要悔婚,無非嫌女婿貧窮;你為了悔婚,拿一千兩銀子酬謝我。你何不用酬謝我的一千兩銀子給你的女婿,女婿有了一千兩銀子,也就不窮了。我願意為這門親事做媒,如何?”那位富翁既慚愧,又感動,不再悔婚了。這種事情多了,“萬青天”的名聲愈傳愈遠,鄰縣有冤案投訴無門的也跑來找他申冤。希宗公曾巧斷近鄰桃源縣一位老人的財產訴訟案,引起很大轟動,以至“湖南人無不知有萬青天者”。在出任永定知縣離任後,老百姓懷念他的恩德,為之塑像立於馬李二公祠,改稱三公祠。在任耒陽知縣期間,因操勞過度,病卒於署,時年五十五歲。“扶櫬時,士民吊送者擠擁不前。父老私相謂曰:‘此乃不要錢萬青天也。’至有感恩泣下者。”
十六世祖鼎琛公,嘉慶壬戌科(公元1802年)進士,曆任廣東省曲江、始興、瓊山知縣,一貫以勤政愛民著稱。開始出任曲江知縣時,因當地盛產鉤吻,可入藥,但有大毒,常有誤食致死的,官府疑為被人謀殺,抓捕不少人,以致監獄常常人滿為患。鼎琛公深入了解鉤吻的屬性,為許多無辜的老百姓洗清了冤屈,深得民眾愛戴。又因體恤民情,不肯重征暴斂,吏部考核認為“帶征不力”,要降職使用。廣東總督蔣攸銛、巡撫韓封欽佩鼎琛公的品德和治行,將吏部文書秘而不發,並將實情告知鼎琛公,問他打算怎麽辦?鼎琛公請求解甲歸田。韓巡撫意在留住鼎琛公,說如能將租稅收齊,還有挽回的餘地,要他回去試試。鼎琛公回到曲江,民眾得知是因為鼎琛公沒收齊租稅而要降職,深感愧疚,便紛紛繳納稅款,鼎琛公得以繼續留任。當時始興縣盜賊擾民,縣令又終日醉臥不理事,民怨沸騰。蔣總督考察以後,認為“粵東吏治無出萬令右者,始興之行,非萬莫屬”。是以鼎琛公被調任始興縣令,不久即吏治煥然一新,民眾互相稱慶,說:早知曲江有個萬青天,真是名不虛傳。在任七月,又調任瓊山縣令,離任的那天,老百姓自發夾道歡送,並用“花果結成‘墨江遺愛’四字為頌”。在瓊山任職期間,有海盜自高州來,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人抵擋。將到瓊山時,鼎琛公派人偵察清楚虛實,於入境處設下伏兵,全部捉拿歸案。總督蔣攸銛“念其才當大用,專折保舉”,“上諭以應升之缺升用”。不料鼎琛公操勞過度,病卒於官署,囊中竟無積蓄,家人無力將靈柩運回故裏。布政使趙慎畛憫其清廉,勸粵省各官資助,才將靈柩起運,經過曲江、始興時,官吏、民眾得知消息,沿途以紙錢、麥飯哭拜祭奠,其情十分感人。
鼎洋公,嘉慶辛未科(公元1811年)進士,曆任河北省曲陽、順天府大興、苑平、京縣知縣,擢升遵化州、定州知州,授奉政大夫。在任曲陽縣令時,修學宮,舉書院,勤政為民,百廢舉焉。曲陽有一富戶人家,因行為不端,受到族人攻擊,將其告到縣衙。富戶主人內心恐懼,托一衙役重金向鼎洋公行賄,以求寬恕。鼎洋公嚴詞拒絕,召來麵諭,勸其將行賄之金捐修學宮書院,並按律處以罰款,“邑之人莫不謂其廉而恕也”。不久,鼎洋公晉升定州知州。按照清朝製度,直隸州縣,臨近大道的可收徭役費,如有兵丁過境可按田畝向鄉民攤派,這也是官員借機斂財的一個門路。道光丙戌(公元1826年),調京兵、關東兵萬餘人剿匪,正好路過定州。衙役按舊例向鄉民攤派,“非萬緡不可”。 鼎洋公審查後認為收取過度,減去一大半。並規定大軍在定州駐紮,一切飲食夫馬所需,概由縣府供給,兵丁不得再向民眾索取。有的兵丁向百姓索要已成為習慣,根本不聽,鼎洋公查實後均稟告軍中將領概以軍法處置。消息傳出,兵丁互相警告:不可有違萬使君的規定。境內百姓賴以得安,民眾無不稱讚。十多年後,家鄉子弟有人到定州,那裏的老百姓還盛讚鼎洋公為賢刺史。
鼎勷公,道光乙未科(公元1835年)舉人,在任山西省冀城、定襄、五台知縣期間,每每斷獄如神,很有政聲,每次外出不坐官轎,隻帶兩個老仆,“絕不驛騷民間”。經考核“以清勤登上考”(名列前茅)薦升應州知州。
十七世祖裕鵬公,道光癸卯科(公元1843年)舉人,鹹豐己未、庚申兩科明通進士,供職國史館,滿差照例可以出任縣令,裕鵬公自認不擅從政,要求改任教職,出任江西興國州學正(掌管教育所屬生員)。到任後,采取許多積極措施,使之“文風丕振”。任職十三年,始終淡泊自處,日常飲食唯蔬菜食無重味,穿著都是粗布,但遇到親戚鄰居有了困難,則樂於資助,毫不吝惜。
世清公,鼎勷公之長子,循例授山西通判,出任永樂同知,其時正遇上全省連年災荒,奉命興辦粥廠,公平救濟,以廉明著稱。經巡撫曾國荃的舉薦任黃城知縣,大災之後,民眾多出外逃荒,流離失所,田地荒蕪,無人耕種。世清公不惜鞍馬勞頓,四出召民眾還鄉,並設法幫助種植。經過三年不懈努力,民眾得以安居樂業,都稱頌世清公的德行。後任大同府通判、永和知縣,都有很好的政聲。世清公三十多歲時夫人去世,在官三十多年不複再娶,身邊僅一老仆相隨。七十歲時在山西寓所逝世,遺產僅公館二進,留下遺囑捐給當地的湖廣會館。
十八世祖邦華公,是我的曾祖父。年少便聰穎過人,以黃州府第一名進入府學,刻苦讀書,學富五車,但科場失利,屢試不中,直到教書三十年後的癸未科(公元1883年)才中了進士,這也是我們萬氏家族最後一名進士,欽點即用知縣,出任四川江油縣令,時年五十九歲。若是現在該是“洗了睡”的年齡,當年還能學以致用,報效朝庭。四年後兼理石泉縣事,石泉前任縣令病故時虧空數千兩白銀,無法償還。為了不使因此連累前任縣令的家屬,邦華公接任後將所有進項首先用於填補虧空,這不僅前任縣令的家屬非常感激,當地人士也十分稱讚。這在那“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時代也實為難得,以至老人當著兩個縣的縣令,在六十一歲和六十五歲時還兼任乙酉科和戊子科四川鄉試同考官,這在那時也是很肥的差事。但他老人家卻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不沾一文黑心錢。留給我們後輩的不是黃金白銀,不是廣大田產,不是豪華住宅,隻是書籍、墨卷和耿介廉潔的家風。老人由於年事已高,主要是過勞成疾,終因病重告假回籍就醫,沿長江順流而下,不料船隻剛進入武漢水域時便與世長辭,享年六十九歲。
十九世祖兆鍾公,光緒己醜科(公元1889年)舉人,曆任貴州普定縣知縣、水城廳通判、鬆桃直隸廳同知、保升直隸州知州,授奉政大夫。水城,位於貴州西部,是漢族與少數民族雜居的山區,清雍正十年設廳,後改為縣。當地匪盜橫行,劫財害命;狼群為患,傷人數百;城垣坍塌,水利失修,冤獄多,苛稅重,民眾苦不堪言。兆鍾公任水城廳通判(與州府長官共同處理政務的官職),針對上述弊端,采取各種有效措施,解除民眾疾苦,麵貌為之一新。當時已是清朝末期,政治極其腐敗,賄賂公行,兆鍾公對送禮說情者一概拒之門外,風氣為之一振。有位民婦陳蘇氏,無後,久欲將千餘金的家產捐助公益事業,但擔憂當政者私飽中囊,一直“隱忍不言,至萬廳主蒞任,毅然捐出,以為設小學堂之費”。兆鍾公任滿離任,水城鄉紳父老紛紛上書懇請留任,除了列舉諸多政績以外,有這麽一段話:“萬廳主禮以自持,嚴以防人,偶與紳耆晉接,祗談風月,故門牆壁立,從無敢以私幹,真君子之室非公莫至也”。這種“門牆壁立”、“隻談風月”的行為舉止不僅在當時,就是現在也是難能可貴的。
傳到二十世就是我的父輩了。父輩中職位最高的當屬武樵公,也就是曾主政湖北的萬耀煌。他一生的功過是非自有曆史評說,這裏隻說他的為人,他所傳承的萬氏家風。曆史經驗證明,最大的腐敗莫過於吏治的腐敗,國民政府時期更是如此。武樵公在任湖北省政府主席時,家鄉人向他謀求差事的不少,如欲拉幫結派、安插私黨正是大好時機,但他用人不循私情。據當年在湖北省政府人事處的鄭昌琳先生撰文稱:“公就省政僅帶隨身秘書一人,原省府廳、處長一律不更換”。“尤其是縣長的薦任更難,公則舉行考試,擇優錄取。公親自主持,嚴格筆試,再由十三位省府委員集體當麵口試,各評分數,匯總優劣,連夜發榜,秉公執法,用人唯才。”族人對此雖有微詞,但武樵公不改初衷。武樵公在國民黨當政時期當了一輩子的高官,又深得最高統治者蔣介石的信任,可以說是生活在汙泥濁水之中,按說一定是很富有、生活一定會很奢侈,其實不然。他到台灣以後擔任國民黨革命實踐研究院主任,國民黨的政府機構,設有特支費項目,任主官隨意開支,實際是為長官貪汙揮霍大開方便之門。武樵公卻毅然革除了革命實踐研究院“特支費”這個項目。“他的月俸與一般公務員一樣,僅足家用而已”。他的三餐飲食,也同研究院其他人員一樣。因長期過度勞累,健康受到影響。主持總務的黎離塵主任於心不安,特在午餐時為他加一碗豬肝湯,且湯的色澤、盛湯的容器與其他研究人員食用時完全一樣,可見其用心良苦。但僅管如此,還是很快被武樵公發現,立即予以製止。“他認為既辦革命實踐教育,就一定要做到表裏如一。一直到一九五三年他因病辭職為止。”
“武公辭職後,僅有一不支薪的中央評議委員與月支千餘元(台幣)交通費的交通銀行顧問。而四十七年(公元1958年)製定之退除役製度,武公所得退役金僅四萬餘元,投資於一同鄉之工廠,亦不幸倒閉,血本無歸。故武公自三十八年(公元1949年)來台到五十六年(公元1967年)之間,其生活之清苦、家用之拮據,實不足為外人道。五十七年(公元1968年)間,事聞於何應欽上將,敬公以革命情感道義,向蔣總統呈述,乃由蔣公聘為總統府國策顧問,始有正常之鶴俸維持生活”。(潘光建:《近代軍事教育家——萬耀煌先生》台灣一九九三年五月出版)一九七七年元月三十一日,武樵公在台北三軍總醫院病故,臨終前留下遺囑:“餘平生無一文積蓄,對長臨爾後生活之艱苦,當在想像之中,深表愧意,希望文哲能奉養老母”。武樵公逝世後,其遺孀萬周長臨曾依遺囑去美國依附文哲生活,然而文哲也生活拮據,隻好又回到台北,“她孤身一人,生活無著,不得不住進收養孤寡老人的‘仁愛之家’”。(王耀:《萬耀煌將軍傳》)如此境況,當是一般人所想像不到的。
身居高位的武樵公尚且如此,父輩中其他人可想而知。堂叔迪生,抗日戰爭時期曾任浙江縉雲、平湖等縣主任秘書,抗戰勝利後,回到家鄉任倉埠鎮鎮長。我兒時曾到鎮公所吃過一餐飯,整個鎮公所的人一桌尚未坐滿,吃的是糙米飯,咽的是羅卜、白菜,非常簡樸。堂兄文潞(字匯川),民國時期,任湖北省銀行樊城分行、四川省萬縣分行行長多年,在常人眼裏,這是肥得流油的美差,應當是非常富有的。可是,匯川兄去世以後,他的妻兒隻有住在萬氏祠堂裏,過著非常清貧的生活。
現代萬氏官職最高的當屬學遠,在上海市委擔任秘書長多年,後出任浙江省副省長,不足一年遇上換屆。中央預定他繼任副省長,但代表依法聯合提名他為省長候選人。他按照組織的要求,給代表寫了一封謝絕被提名的信。胸懷坦蕩,言辭懇切,本是誠心辭謝,卻不料深深打動了廣大代表的心,認定就是要選像學遠這樣既有學識又謙虛的人當省長。學遠最終當選浙江省長。
這裏摘錄的當然很不完全,但足以說明這種家風幾百年來世世相傳、因因不息,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強行規定,都是天性使然,的確是彌足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