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媽媽是個正宗的滿人,姓關,祖籍北京,出生在沈陽,是個大家族。“關”姓是由滿文“瓜爾加”翻譯而來,據說“瓜爾加”還是個皇室姓氏。所以要是細究起來,媽媽說不定有點貴族血統,是個格格之類,那也是難說的!
不過在武漢的年頭久了,媽媽的一口京片子不知不覺就走味了,怎麽聽都象是武漢人說的“彎管子普通話”(武漢人將不地道的普通話統稱為“彎管子”)。我想這可能是我們兄妹幾個都是一口的武漢話,她老人家也隻有近墨者黑了。
媽媽平時跟我們都是說武漢話的,隻有碰到說普通話的人才會把她的彎管子搬出來。媽媽的武漢話說得也是不倫不類的,我們說“騎飯”,她老人家說“吃飯”,我們說“看需”,她老人家說“看書”。我總覺得這有點象是邯鄲學步了。
有一次北京的二舅來武漢作客,那一口溜刷的京片子,給我感覺象是在聽薑昆說相聲。再一聽媽媽跟二舅說話,咦?那一口京片絲毫也不輸給二舅,“彎管子”蹤影全無!
我真是有點弄不明白了!
(二)
媽媽是個電腦盲,這是勿庸置疑的。至於盲到什麽程度呢?也不是太盲,七竅已經通了六竅了!
舉例說明:其一:
一日,媽媽到銀行去存錢,沒多長時間就回來了,我問媽媽怎麽回來這麽快,媽媽悻悻然地說:“銀行的人今天又在捉蟲,上次去也是說在捉蟲,他們說明天還要捉一天。我看那銀行也還幹淨,真是搞不清楚電腦裏怎麽會有那麽多蟲?”
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媽媽哪裏曉得,那個蟲的來頭不小,還是個千年的大蟲子呢!
其二:
哥哥的兒子,姐姐的兒子,當然還包括我,都是電腦迷。我在單位上班忙著上網,哥哥姐姐的兒子們則忙著在電腦上玩遊戲。
正好那天全家聚會,我們幾個電腦迷都在現場。媽媽滿臉嚴肅的跟我們說:“我昨天聽了新聞的,說是電腦裏有很多病毒,殺都殺不死的。你們幾個要注意點啊,莫感染了病毒,把自己搞病了不說,傳染給別人也不好。”
我們正忍俊不禁之際,隻聽媽媽又憤憤地說:
“我早就說了,這個電腦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都不聽。現在你們看看,我的話不錯吧?連病毒都出來了,以後還不曉得會出什麽事!”
說不定媽媽以為,將來的電腦還會行凶殺人?
媽媽的想象力真是比儒勒.凡爾納還要豐富呀!
(三)
媽媽對所有的流行和新潮反應都超級遲鈍。
她曾經將劉德華、郭富城、張學友還有黎明這四大歌壇酷哥當成了守護在如來老佛身邊的四位天神,居然問我,現在的人怎麽又迷信起來,那麽崇拜四大金剛。
我告訴媽媽四大天王不是四大金剛,而是當紅的四位歌星。當我提到劉德華的時候,媽媽恍然大悟地說:
“哦,就是那個演豬八戒的吧?他怎麽又成了歌星了?”
哥哥當時就說:“演豬八戒的那是馬德華!”
媽媽很不以為然地咕噥說:“牛呀馬呀的,我看都差不多!”
當時全家人正在吃飯,我笑得把飯都噴出來了,差一點要岔氣!
(四)
哥哥的兒子郭慶是個遊戲高手,這自不待言。
讀小學的時候,他經常放學後溜到遊戲機室去過把癮。
一日,他又是放學回來很晚,比平時要晚許多。媽媽知道他肯定又是去遊戲機室玩遊戲了,那當然是要興師問罪的。
媽媽剛剛問了一句是不是去玩遊戲了,郭慶就振振有辭地說道:
“奶奶,不是的,我本來今天根本就不想玩遊戲,是我們一個同學,他在遊戲機室玩,他的技術太差了,剛玩了一下就隻剩下一滴血。他要我去幫忙,我去了以後幫他攢了八滴血,結果半天死不了,最後沒辦法,隻有自殺。”
他那一番雲遮霧障的話,把媽媽聽得一頭霧水,連忙把我拉到一邊問我什麽是“一滴血”,什麽是“八滴血”,怎麽會“死不了”,還要“自殺”。
郭慶則在一旁悠哉遊哉,而且竊笑。
(五)
有個網友告訴我,他曾經讀過一本蘇聯小說,書名是《永遠十九歲》。
他還說,情節故事已經淡忘了,那一個書名卻老叫人掛憶。
我覺得,媽媽就是總在“永遠十九歲”的狀態。
媽媽她這麽大一把年紀了,還在老年大學進修各種各樣的課程。那年高考說是不限製年齡了,媽媽甚至揚言要去參加高考!其實媽媽是有大學文憑的,可她說她參加高考就是為了參與,而不是為了那一紙文憑。
家裏人除了爸爸以外,我們兄弟姊妹幾個都在不同的場合對媽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冷嘲熱諷,有時是單獨攻擊,有時是群起進攻,可是媽媽依然我行我素,一副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樣子。
我們攻擊媽媽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改邪歸正,在家裏安安穩穩頤養天年,可是媽媽說她隻有不斷學習才覺得快樂!
據最新報道,媽媽說她想去老年大學進修電腦課,還要學會上網!
永遠十九歲的媽媽!
平平
2001年11月
於美國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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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院子荒蕪很久了,最後發的一篇是夏日篇,如今已經秋去冬來,春天也又要到了。
其間郭小寧忙著帶孫女,我忙著謀生以及各種雜事,寫博似乎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老爸忙於畫畫,抽空也會寫一些回憶錄之類的文章,但是太拉雜,冗長,總沒有收筆。
郭家院子最勤奮而且從來沒有停筆的是媽媽。
媽媽幾乎每天都在寫,散文,雜文,詩歌,隨感, 甚至三句半,各種文體她都嚐試,樂此不疲。
每次打電話,媽媽都會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她又寫了一些什麽文章,我總是心不在焉,在電話中哼哼哈哈地應付她,隨時想要轉移話題。有一次她要在電話中給我朗誦她剛寫的一首新詩《八十年前我七歲》,我不想聽,而她執著地非要念。我聽她聲情並茂念了一段,然後跟她說,這年頭誰還寫詩,誰還看詩,沒聽人說現在罵人都說“你們全家都是詩人”嗎?
媽媽說,全家都是詩人,那多好!
媽媽不會電腦打字,所有的文章都是工工整整寫在紙上,然後由郭小寧打下來,從電腦上傳給我。
媽媽也不會上網,但她非常關心郭家院子,總是問我她寫的那些文章是不是發上去了,有沒有人發表評論。這個時候我就又開始支支吾吾哼哼哈哈地應付她,其實我心裏想的是,現在的世界人心浮躁,匆匆忙忙,色情暴力金錢媚俗橫掃媒體網絡,誰會有時間有興趣看這些文章呢?
其實我這麽想的時候,心裏覺得挺對不起老媽的,至少很對不起她的那份執著。
同時我還想,這個媽媽真可愛!
平平 2013-1-28
於美國北卡
平平說明:開始寫《這個媽媽真可愛》是很早的事情了,那時候媽媽準備出她的第一本書《晚霞》,恰好我平時隨手寫下一些媽媽平日的趣事,於是就集中成一篇文章,放進《晚霞》裏作為後記。
後來我們在北美的萬維讀者網開了一個全家人的博客,叫《郭家院子》大家把自己平日寫的文章放到郭家院子裏,倒也熱鬧非凡,隻是國內無法上萬維網站,所以《郭家院子》基本上由我管理,郭小寧也偶爾翻牆過來。不過媽媽的文章都是由郭小寧在電腦上輸入發給我,然後我再發表在《郭家院子》博客上。
媽媽雖然不會上網,對《郭家院子》卻最為關心,讓我們這些晚輩真是非常慚愧,所以我有感而發,又寫了《這個媽媽真可愛》之二,也是發表在郭家院子上,同時還附上了一些媽媽寫的散文雜文詩歌等等,因為篇幅比較長,這裏就不發表了。
有一次把老媽的文章發到《郭家院子》後,郭小寧給我發來留言,如下:
媽媽今天跟我說她的文章你給發在郭家院子裏了,還有不少評論,要我打出來給她看看。還特別囑咐我:平平說你不會翻牆,叫郭慶去翻。好像是要去爬院牆,我老胳膊老腿爬不動,叫年輕人去爬似的。我說郭慶翻牆還是從我這兒搞過去的,她老人家大惑不解,恐怕以為還是我教郭慶翻牆撬門弄鎖呢!哈哈!文章和評論都打出來了,有時間給她送過去。
平平覺得,咱家老太太真不是一般的有才!
還有一個好消息,媽媽的第二本書《晚情》很快就要出版了,到時候喜歡媽媽文章的朋友們將人手一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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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媽媽的照片感到很親切。我也姓關,在沈陽出生長大,我爸爸是滿族鑲白旗的後代,但基本不會講滿語。由於我爺爺奶奶在我爸爸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我爺爺奶奶。我也從來沒有去過老家(沈陽新民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