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長得很帥,當然這都是經常來我家玩的同學朋友同事告訴我的,我沒有覺得他有多帥,倒是覺得他個子很高,有1米80。再說都是一家人,天天看也看習慣了,而且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是不談長相的,隻談成分好思想好,談長相那是資產階級思想。
我的非常要好的朋友馬中燕第一次見到我哥哥,用非常誇張的表情和台灣腔調說:哇,你哥哥好帥哦!然後又加上一句:而且好好有氣質哦!那年頭,“氣質”這個詞還沒有用得像現在這麽濫俗,說一個人長相好又有氣質,就相當於說他外表美心靈也美,那是很高的讚揚了。馬中燕一向品味不俗,她如是說,於是我也就半信半疑的覺得哥哥是帥且有氣質的了。
帥哥小時候不是省油的燈,上躥下跳,一刻也不得安寧,沒有人能管的住他。老媽工作忙,老爸長期在外地,家裏隻有一個保姆。帥哥哪裏是聽管教的人,他恨不得天天出去上房揭瓦,沒房可上沒瓦可揭他就去爬樹捉蟲,跟小夥伴打架,每天都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像個流浪兒童,不到天黑絕不回家,成天在外麵瘋野,把右胳膊也摔斷了,幾個月不能用右手,最後隻能當左撇子。
帥哥劣跡斑斑,實在是沒有辦法,老媽決定把他送去成都交給姥爺管教。姥爺是職業軍人,非常威嚴,對付帥哥這樣的壞小孩動用職業軍人也許是最有效的方法了。一年以後,帥哥從成都回來,果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但說一口的四川話,而且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居然連菜都不敢夾了,隻是低著頭扒飯。但就在那樣的高壓之下,帥哥還是做了許多壞事,比如去郊外挖骷髏,然後把骷髏的牙齒拔下來放在鄰居家一個姐姐的枕頭下,嚇得別人幾天都不敢上床睡覺。
(照片中的帥哥就像一個流浪街頭的兒童)
到上小學的時候帥哥突然變成了一個好學生,居然還當上大隊長,戴上了三道杠,這中間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很突然,好像一覺醒來後就成了好孩子。難怪武漢話說小孩不懂事往往會說:這伢還冒睡醒!
(此文在QQ空間發表以後,帥哥自己解釋如下:也不是一上小學就突然變成了好學生。去成都受調教就是上了一年級才去的,回來接著在鄱陽街小學上二年級,仍然調皮得可以,官方身份是學校的大隊委和班上的班主席,非官方身份同時又是班上男生的大王,帶著全班男同學鬧得一塌糊塗(三年困難時期學校也是紀律鬆弛,教師隊伍不穩定,代課老師一大排,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最後四年級時全班被轉到新建立的嶽飛街小學。肯定是學校最不喜歡的班級才會被推出去。真正醒過來應該還是到了六年級,因為受誣陷被罷了官,受孤立才安下心讀書 ,才發奮考上二中。平平注:以帥哥的說法為準。 )
帥哥從小就喜歡塗塗抹抹,很有點畫畫的天賦,如果是現在,家長早就把他送到專業班子去培優了。可是那時候,我的老爸老媽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許注意了也沒當回事。我記得帥哥在漢口珞珈山街住的房間的牆上畫滿了漫畫以及各種人的頭像,他沒事就在牆上用鉛筆畫,幾筆就可以畫出一個傳神的人物表情,那些塗鴉如果保存到現在應該蠻有意思。文革中停課鬧革命了,帥哥在家裏畫乘坐公共汽車的學生月票,我們整棟樓的小夥伴人手一張。在那個夏天,我們一幫人天天拿著帥哥畫的幾乎亂真的假月票,乘坐輪渡然後轉乘14路公汽去東湖遊泳。隻有一次,鄰居家的毛妹因表情慌亂被發現破綻,公汽總站(或者派出所?)將她扣留要家長去領人,結果哥哥的同學胡倫傑冒充家長把毛妹領回家,至今還是笑談。
小時候我們喜歡養蠶,還喜歡養小雞。記得有一次帥哥養的蠶沒有桑葉吃了,帥哥把家裏保姆攢下的玻璃瓶拿到街上給挑擔子收破爛的換了幾分錢去買桑葉給他養的蠶吃。這件事情敗露後,帥哥受到了重罰,至於是什麽樣的懲罰我不記得,但我記得爸爸從廣州給媽媽來信專門提到這事,大意是偷瓶子賣錢固然不對,但賣錢是為了買桑葉不讓蠶餓死,動機還是好的,雲雲。
還有一次,我們養了幾隻小雞,帥哥發現有一隻小雞腳一瘸一拐的,他認定是姐姐踩了小雞的腳,不依不饒非要姐姐賠,姐姐說不是她踩的,帥哥非要說是,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帥哥牛脾氣上來,一把抓住姐姐把她按到牆上,要不是鄰居毛妹家的李媽媽上前勸解,說不定帥哥會把姐姐暴打一頓。接下來的幾天,帥哥天天捧著小雞看它的腳,好像還用紗布把小雞的腳纏上。小雞最後腳好了沒有我記不得了,但這兩件事情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沒想到帥哥那樣敢於上天入地的豪放性格中,還深藏著這樣的一份細膩。套用金庸小說中的描寫,那應該就叫“俠骨柔腸”吧?
帥哥考中學時考上了省重點武漢二中,這是件非常榮耀的事情,我也覺得有個在省重點上學的哥哥很有麵子。當時我還在上小學,總是聽哥哥姐姐在那裏爭論二十中和二中如何如何有著天壤之別,我暗下決心考中學一定要武昌省實驗或者華師一附中,這樣才能在家裏揚眉吐氣。後來中考時我一分之差沒有被省實驗和華師一錄取,結果被武漢市第六中學錄取了,這對我實在是一個打擊!
帥哥從此果然就品學兼優與壞男孩徹底說拜拜了,不但入了團還當上了班幹部,總之表現特別好特別優秀。初中畢業時他填報的升學誌願書第一誌願居然是武漢市服務學校,他說他要去當一名廚師,一定要改變人們瞧不起服務行業覺得服務人員都低人一等的世俗觀念,師哥的驚人之舉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帥哥的廚師夢因為文革停課鬧革命學校一律停止招生戛然而止,不然的話我們老郭家也許真會出一個國家級的特級廚師!
68年帥哥當兵去了,我們家當上了軍屬,戶口本和購糧證上赫然蓋著“光榮軍屬”的大紅印章,去糧店買米從此不用排隊,隻需要亮一亮大紅印章即可。那時候家裏買米買菜都是我的幹活,所以去糧店成了我的最愛。我是喜歡顯擺的那類人,很是享受那種隻需手中拿著購糧證揮揮手,然後在大家羨慕的眼光中走到最前麵的感覺。
69年中蘇關係非常緊張,珍寶島戰爭一觸即發,帥哥部隊所在地是軍事戰略要地。那時我在農村插隊,收到帥哥的信,說是部隊已經進入一級戰備,他和戰友在戰壕裏全副武裝整整一個星期,隨時準備開打!帥哥說能夠在當兵的時候打上一仗是他最大的願望,也不枉當兵一回。這封信裏,那個喜歡上房揭瓦上躥下跳的壞男孩躍然紙上。仗最終沒有打起來,帥哥的願望也沒有實現。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候我其實是蠻想巴結帥哥的,但總是巴結不上。帥哥對我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他的一幫同學來了他就把我攆到一邊。如果帥哥突然對我好起來,那一定是他有求於我。比如小時候他總要我分給他一些我的那份吃食;長大了以後他和鄰家女孩互傳紙條,都是我在他們中間跑來跑去。每當帥哥有求於我的時候,我總是屁顛屁顛的跑不贏,覺得我終於被他重視了。
帥哥從部隊複員回武漢到工廠當了工人,那時候我也正在工廠當青工。我一個人獨霸樓上的大房間,他則在樓下的小黑屋裏和一幫男生住。大約有一年多到兩年的時間,家裏就我和他兩個人,那段時間過得很是逍遙。父母親每月給我們寄幾十元錢,再加上我和他兩個人的工資。我們隻要在家裏吃飯,就會去離家很近的“五芳齋”餐館去叫一個菜端回來吃,印象最深的是那裏的梅菜扣肉,做得真是好吃。我們做家務也各有分工:衣服歸我洗,碗歸他洗。可是他的那份活總是一拖再拖,直到家裏沒有一個鍋和碗,甚至連盛醬油的小碟子都用完了,他才非常不情願的去洗碗。
那段時間帥哥和我讀了很多書,有從他的渠道搞到的書,也有從我的渠道搞到的,我們各有各的路子。我青年時代看過的許多世界名著都是在那段時間讀的。記得有一次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弄到一本破爛不堪的《基督山伯爵》,隻有一天的時間就要還回去。他熬夜看完了,我第二天請假白天沒有上班接著看,也囫圇吞棗的讀完了。
帥哥其實還是很有才的,要說他才貌雙全也不算過頭話,如果他去做學問搞研究應該能有一番成就。帥哥根本就不是當官的料子,因為他既不善於吹牛拍馬,也不會阿諛奉承,更不會昧著良心說假話,而這幾條都是在中國當官的必備條件。但陰差陽錯的不曉得哪根筋沒有搭對,帥哥居然混到了一官半職。先是從工廠提拔到武漢市造紙印刷公司當了幹部,後來又派他去當企業領導,有一段時間好像還當上了優秀企業家。最後他從武漢質量監督檢驗所所長的位置上退下來,是處級幹部,那算是我們老郭家官職最高的了。
退休後帥哥不甘寂寞,跑去學開車,在六十歲時拿到了駕照,買了新車,那段時間帥哥開車真的很有癮。記得那年我回去過年,每天一清早,帥哥都會打電話來問我:今天用不用車?我的感覺真是好極了!記得我們天天笑他,說他又要出力又要出錢還要召之即來,他卻是樂在其中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帥哥這一生幹過的職業真不少:當兵,當工人,當幹部,當書記,當廠長,當所長。其實在我看來,他當得最成功的是爺爺。帥哥的孫女萱萱除了媽媽以外,最喜歡的就是爺爺了。他每天風雨無阻接送萱萱上幼兒園,千方百計哄萱萱高興,不厭其煩給萱萱講故事,甚至為了萱萱把一本英文版的《冰雪奇緣》翻譯成了中文。
這麽多年過去,有一次我偶然翻到一張帥哥當兵時候的登記照,照片上麵帥哥五官端正英氣逼人。距離產生美感,跨過將近半個世紀時間的距離,再回頭去看,我終於相信:家有帥哥!
平平
2015年7月3號
美國北卡
《家有帥哥》引發了連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