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中國最近提出了“保留正確的曆史記憶”這一名詞，但在實踐上，這一政策早就實際執行了。我們從教科書，宣傳物上學到的曆史，都是修飾過的，甚至都是編造出來的“正確曆史”，從清末到一年前都是如此。好在活人都親曆過一些曆史，把這些曆史記憶寫下來是很有意義的，也算是對宣傳機器的一種對抗，給未來的曆史學家留下一點素材。
趁現在還未老年癡呆，來回憶一下1989年64後，到1992年春小平南巡期間親曆的事，這是一個重要的曆史時期，現在很少有人講起了，有必要把個人的親身經曆記錄下來。這些個人記憶肯定有不準確的地方，也請當事人指正，在此起個拋磚引玉的作用。
64時我在上海的軍醫大學讀書，剛準備畢業分配。雖然附近的空軍政治學院上街示威去了，我們學校的政委自詡政治經驗豐富，在風向不明時絕對不許學生上街。學校裏每個食堂晚上都開舞會，軍醫大學有很多護校生，就鼓勵她們到舞會去，把血氣方剛的男學生拉住。這個美人計有效抑製了軍校學生參政的願望。事後我校的政委屬於立場堅定者，被提拔為武警總政委，從副軍到正大區級，跳了三級！
我被分配到基層野戰軍。黨對大學生如此猖狂反黨非常憤怒，鄧小平說我們的最大失誤就是放鬆了思想教育。以後大學生畢業首先分配到基層，新入大學生要軍訓，鬧得最凶的北京上海大學新生整整一年在軍校，我記得北大新生在石家莊軍校，複旦的南昌軍校。從專業角度，這種下基層鍛煉純屬浪費時間，但從個人角度，倒也起到接觸社會的作用。到了基層，我才理解到，那兒比學校簡直有二十年的時間差，我們和64中的學生的理念太超前了。1986年導致胡耀邦下台的那次學運後，有份內部傳達的文件中，我印象深刻的是鄧小平的一句話，“再過20年給你們民主！”
現在看起來，鄧小平在64後明顯失勢了，雖然64是在鄧小平手裏強勢鎮壓下去的，但黨認為這是鄧小平路線的必然結果，鄧不得不對黨內以陳雲為首的強硬派妥協，從89-92年，鄧小平明顯處於守勢，陳雲處於攻勢。江澤民的主要推手是陳雲，李先念，而鄧小平是屬意李木匠的，但無法占上風！所以，這幾年，是左派猖獗！
基層部隊非常左，當兵的都唱文革期間的歌，軍官一開口就是“毛主席說過....”，我有次閑聊說毛主席有很多女人，被當兵的揪到政治處。不過政治處幹部還是很開通的，批評了幾句就把我放了，私下告誡我，“別和這批傻兵較勁”。軍官喝完酒，也在談論開槍打老百姓這個事怎麽justify。80年代的思想解放的種子還是紮了根。
那時的報紙像文革時代似的，長篇評論為什麽民主不適合中國，報道蘇東亂像。記得有兩次軍內放映，集體學習的錄像片非常印象深刻，一個是關於蘇東劇變的：在放映了齊奧塞斯庫被處決後，片中告誡全黨，如果64成功，無數人就要人頭落地；在放映了東德軍官被去職流放後，告誡軍人，如果共產黨失去政權，解放軍軍官的下場也好不到那裏去。另一個是關於海灣戰爭的，片中告誡，新一代軍事革命已經開始，必須進行軍事改革，否則我軍將一敗塗地。
那時的經濟很差，記得我第一個月發的工資不是現金，而是國債卷，利息有25%，但我需要現金，隻能以2：1（兩元國債換一元現金）到黑市換現金。部隊裏也亂糟糟的，曾經到福建去接兵，那時火車站嚴查香煙，福建的走私煙到別的地方可以賣上一倍價。我們接兵車是免查的，見那些軍官一箱箱地往車上運，這屬於軍隊走私啊。不過香煙屬於小事了，賴昌星好像也是那時起家的。我記得在福建的一個縣（可能是雲霄）見到一個標語，歡迎習近平作報告，那時他可能是當地的一個地級幹部。
國際上最轟動的事件就是海灣戰爭和蘇東劇變。國內事件中，印象深刻的是老有民航飛機被劫持到台灣，韓國，最慘的一次是在廣州白雲機場，劫機犯劫持了飛機後，飛行員瞞著劫機犯偷偷地飛回了機場，劫機犯一看不妙，就魚死網破，飛機在機場上撞了另外兩架停著的飛機，損失慘重。這次事件後，飛行員遇到劫機不再鼓勵反抗（直到911），台灣也迫於壓力，不再鼓勵大陸人劫機棄暗投明。
記得91年到溫州去玩，對溫州印象深刻，那兒人不管白天是幹什麽的，晚上都有個自留地，或去小工廠幹，或覽個私活，再不濟也在門口擺個攤，小孩也不像其它地方那兒去補習而是練習做生意。溫州的親戚悄悄告訴我，江總書記到溫州來，已經預言不久就要掃除資本主義，要賺錢可能就一兩個年頭，據說鄧小平身體不行了。看來溫州人是在隻爭朝夕啊！
92年年頭醫院裏還在學習“社會主義曆史觀”，在炒那些曆史唯物主義的老調，有天，突然通知全體去開會，宣讀鄧小平的南巡講話。有幾句話我還是有印象的，“誰不改革開放，就讓誰下台”“發展是硬道理”“資本主義也有計劃，社會主義也有市場”（大意如此），然後又宣讀軍報文章，“解放軍堅決為改革開放保駕護航！”。我當時的感覺，江澤民要完蛋了！
結果江澤民沒完蛋，而是華麗轉身，但也被鄧小平按上了大管家朱鎔基和繼承人胡錦濤。鄧小平完勝，陳雲敗北，看來決定權還是依靠軍權，江澤民89年11月就擔任軍委主席了，但沒鳥用，軍隊聽鄧小平的。以後，那些政治學習就沒了，64有過問題的人也不再追究了，甚至64立過功的都受到了清洗，記得當時南京軍區的司令員叫固輝（這個名字和骨灰類似所以記住了）就是因為64勤王有功上位，這時被擼了。從此，中國走上了改革開放的快車道，那兩年隻是偉大的改革開放時代的一個小插曲，一直到現在習時代，才出現大轉折，還不知道能不能完全逆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