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愛和恐懼，在壞小孩內心隱秘的角落

網劇《隱秘的角落》大火，一看是紫金陳小說改的劇本。因為很早就讀過《謀殺官員》係列，印象深刻，所以看劇之前，也先把《壞小孩》找來讀了一遍。

紫金陳的小說，一言以蔽之，高智商犯罪。但在故事和細節下麵，是一個個人物在社會大網中的掙紮和情感的衝突。《壞小孩》也是如此，這次對準的是青春期的初中生。

在《蠅王》、《麥田守望者》裏，小孩子心中的惡和消極的一麵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天性，到了年紀就被荷爾蒙啟動了，壞境壓不住就大爆發了。《壞小孩》不一樣，它把一個“好”小孩變成”壞“小孩的過程展現出來了，雖不算纖毫畢現，但也非半遮半掩。

朱朝陽第一次殺人是失手，也有”激情殺人“的成份，原因是父愛被搶而產生的對後媽和同父異母妹妹的恨。

第二次殺人是謀而後動，對父親的愛已經轉變成徹頭徹尾的恨，壓過了對殺人的恐懼。

第三次殺人是處心積慮，他已經完全黑化了。他黑化的動機令人殊為不解。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友誼，甚至有突然到來的初戀，和張東升的交涉也符合期望，父親和後媽橫屍野外，大仇得報，從他的角度來說，已經完美，為什麽還要再設計一個大圈套，留著淚扼殺最好的朋友和初戀呢？為了多分點父親的遺產？這不符合他的心態和人設，他從沒表現出對金錢的渴望。那麽，是作者為了劇情反轉的硬湊嗎？也不至於，我認為恐懼足以作為黑化的動機。多年的教育，在一個好學生心裏是有很強的威懾力的。前兩次殺人，憤恨超過了恐懼。而當憤恨消亡時，恐懼卻壓倒了愛意。雖然朱朝陽一直安慰自己，不滿14周歲，不用進監獄，最多是到少管所關到18歲，但他心裏，對學校、警察、司法、政府、刑律的懲罰恐懼是實實在在的。想一想，有多少初中生因為學校和家庭的嗬斥就從樓上一躍而下？所以他希望通過最後一次殺人的策劃，抹掉前兩次殺人的所有痕跡，重新來過，這種希望，蓋過了友誼和愛情。

很殘酷，很真實。

如今，學校和家庭裏充滿了對學生知識的教育，做好人的教育，逐漸也有了愛的教育，但是，如何麵對仇恨，如何消解恐懼，空白如紙。

朱朝陽會後悔嗎？我想會的。恐懼會隨著時間淡薄，憤恨會隨者當事人的消亡而淡漠，愛卻會在不斷回味中累積。偏心父母的故事，出名的像”鄭伯克段於鄢“，即使以鄭莊公的鐵石心腸，終究還是原諒了偏心的母親。看看小說裏這段話：

“來到操場上，在旁邊其他學生的喧鬧中，他依舊是獨自一個人，他想起了月普，想起了耗子，想起和月普一個多月來每天下午一起看書的溫暖，他不禁歎了口氣。 再也沒有這兩個朋友了。 以後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了。 明年，月普的爸爸再也收不到相片了…… 他咽喉有些酸，抬起頭，明媚的陽光讓他心情好受了些。 新的學期，新的一天，新的太陽，新的自己。”

多年以後，學期不新了，太陽不新了，自己也不新了，朋友在記憶中卻會越來越溫暖。

小說看完又刷了劇，可以理解，為了過審，從主題到情節，都要革心洗麵，而為了撐起12集的長度，還需要添加人物和情節，這些前提下，導演使用了大量人隱喻和鏡頭剪輯，拍成這樣子，很讓人滿意了。有很多觀眾，還認為劇本超過了原作。

但是，填充了許多正能量之後，朱朝陽的愛恨恐懼都被削弱了，沒有了和普普的初戀，沒有了對遠程殺人的模仿，父親對女兒人偏愛被轉成了對兒子父愛的回歸，日記的情節也幾乎剪至無。他的黑化在隱喻中半隱半現，但轉折太快太突然，雖然也還能用恐懼推人下樓的事被發現來解釋，但少了恐懼和友情愛情的衝突，少了和仇恨的衝突，頓失張力。

如果說添加了老陳這個角色給劇本增加了亮色，起到了溫暖人心的作用，那麽，添加後媽弟弟王立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若僅是為了不讓第二次殺人由朱朝陽主導策劃，那讓張東升直接來就行，何必橫加枝蔓？劇組的預算太多嗎？王立一出來，王瑤立刻硬生生從潑婦定位往慈姐轉，看得有點尷尬。更糟糕的是，”高智商犯罪“的外衣也穿不住了，工於心計的文弱書生張禿頭老師化身為孔武有力的黃秋生，一招將黑道先鋒王立斬於馬下，又輕鬆擒獲詠春拳業餘五段朱老板，還順手收拾了狹路相逢的張嬤嬤，然後粗心大意地放跑了目擊證人奧數小王子……

但不管如何，在一連串的宮鬥、穿越曆史之後，終於有了《想見你》，有了《隱秘的角落》。這麽說來，2020也不是個完全沒有亮點的壞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