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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勝仗吹牛是回憶錄的通病,這不算什麽,是人就難免這樣是不是?不過打了敗仗還要吹牛,那就是高層次的回憶錄。比如說李長官敗退徐州,雖說是狼狽不堪,但是最後也要營造出一個大團圓結局——“我長官部一行,脫離了敵人包圍圈,隨行的中央機關人員和新聞記者無不喜氣洋洋,向我申謝保護之勞,隨即分頭趕路,向武漢而去。”
宋希濂這次也不例外,把出賣第61師的事隱過不提,單單說“所有部隊(約2萬人)要全部通過這條公路,跳出敵軍的包圍圈。”然後“蔣委員長、何參謀總長分別來電嘉獎,內有‘極為嘉慰’之詞。”接著“隨我一道出來的友軍部隊,各自歸還建製,其軍師長均曾來電表示感謝。”你看看小宋軍長這次撤退搞得好不好?簡直能寫進黃埔軍校教案的逃命戰例是不是?
那麽這次李長官如何逃跑呢?會不會一溜煙一點兒故事都沒有就跑了出來?當然不能,實話告訴你吧,當今寫回憶錄的,要是不能把逃跑寫出點兒喜劇色彩的,那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寫回憶錄的,丟不起那個人,太沒有寫回憶錄的操守了是不是?大家就一起再看看李長官徐州逃跑之後的武漢逃跑是如何喜劇收場的吧。
“十月中旬,我長官部複自夏店西撤至平漢線上花園站以西約十裏的陳村。當我尚在夏店時,平漢路正麵之胡宗南已不知去向,乃檄調西進至應城附近的覃連芳八十四軍和劉汝明六十八軍趕赴武勝關、平靜關一帶擇要固守。”
“檄調”,這個“檄”字,一般是檄文,聲討文書的意思,也就是罵大街的文言文,師出有名的意味,是既給對方看也給自己看,給對方看就是告訴你罵你了,給自己看就是鼓舞士氣,多用於聲討和征伐。李長官您這會子要把守“武勝關、平靜關”,下命令就行了,不用再費勁行檄文聲討日軍了。
至於“武勝關、平靜關”兩關的防守,前文咱們已經說過了,和這次李長官“檄調”的兩個軍沒有關係,特別是第84軍,也就是那個“189、188,到處有人誇”的那兩個民團師,第189師剩下的幾個殘兵補充到第188師,現在隻有一個空架子已經派回廣西重新招兵去了,李長官您派這樣一個“到處有人誇”的民團師去“趕赴武勝關、平靜關一帶擇要固守”,合適嗎?
再有,“平漢路正麵之胡宗南已不知去向”,你忘了10月12日給陶峙嶽發電報命令留守信陽的那個團歸建了?當然李長官這樣說不單單是騙一騙曆史學家唐德剛及其學生和粉絲,那就太簡單了,對付他們不用這麽費勁,而是留下伏筆,另有妙用。
另外,“西進至應城附近”的這個“應城”,從下文看應該是“應山”,兩地一南一北相差200裏,這個小bug咱們就不和李長官較真了。
總的看這97個字,有兩處謊話和一處小bug,還不算太壞哈。
別看李長官這段話隻有短短的97個字,大家一定不要掉以輕心,還得拿出《匝瑜定理》來對付對付,匝瑜也順帶教一教曆史學家們怎麽讀書。
“十月中旬,我長官部複自夏店西撤至平漢線上花園站以西約十裏的陳村。”
這句話有什麽不正常嗎?大家仔細讀一讀,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念的慢一點,發現問題了沒有?
哈哈,果然有些別扭是不是?“複自”。
正常的話應該是“十月中旬,我長官部 自夏店西撤至平漢線上花園站以西約十裏的陳村。”為什麽多了一個“複”字?
“複”也就是又、再,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長官部又自夏店西撤至平漢線上花園站以西約十裏的陳村。”咦?李長官從夏店撤了兩回?
嘿嘿,其實不止兩回,看一看李長官和委員長的往來電報就可以大概看出來這段時間第5戰區長官部的行程——
10月6日,宋埠;
10月10日,河口;
10月14日,夏店;
10月14日,宋埠;
10月16日,夏店;
10月17日,河口;
10月24日,花園。
白崇禧在多年以後回憶武漢會戰,“長官部之位置,關係戰局頗大,如戰區地域過於遼闊,可分設臨時指揮所與情報搜集所,俾長官及少數幕僚易知作戰情況。長官部位置不宜輕易移動,否則不僅損耗人力、物力,而撤退時影響後方士氣尤大。”白崇禧的這段話是“武漢會戰之檢討”的最後一段,在這個“檢討”裏白崇禧談到了補充兵源、醫療、通信交通、兵力調配、作戰地域劃分等等,這5個問題之外,最後提到了這個“長官部之位置”問題。前5個問題談的很具體,都有具體事例甚至親身說法,唯獨這個“長官部之位置”的問題沒有明指,不過應該說的不是人家的第9戰區長官部吧?
不管他了,咱們具體看看李長官是怎麽“輕易移動”的。為了敘述方便,咱們以日期下限敘述,10月10日,第5戰區長官部從宋埠遷到河口,行程百裏;14日又西行40裏遷到夏店;當天李長官立刻又返回140裏外的宋埠;16日又返程140裏回到夏縣;17日又東返40裏到河口,24日到花園,最後這個花園有點兒意思,回頭咱們再說。
10月10日到17日一個星期,李長官在這條路上跑了5趟,感覺似乎是沒頭的蒼蠅或者是熱鍋上的螞蟻。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自打李長官回任之後,第5戰區長官部就不太消停,一直處於遊離狀態,9月19日還在浠水,9月29日就往西北撤了200裏到了宋埠,然後就是河口、夏店、宋埠、夏店、河口、花園……
打仗,軍心穩定最重要,穩定軍心的一個重要辦法,如果是防守作戰那就是指揮部堅持不動,如果是攻擊作戰,指揮部就往前壓。這個簡單道理是個當兵就知道,不管他是官還是大頭兵。那李長官不知道這個道理嗎?當然知道,不過呢,指揮部一路向西跑,那不也是為了安全嗎?那不也是為了避免徐州會戰潰逃時,長官部斷電一個星期的笑話再重演嗎?至於軍心嗎,長官部不管是現在撤還是最後斷電,肯定都會崩潰的,這個是不消說的、不需考慮的。
那一步到位好不好?從浠水一步就撤到800裏外的鍾祥,好像說不太過去哈?如果不撤、到最後鬧笑話,如果撤多了還是笑話,如此這般在長官部到底撤多少的才合適的問題上,李長官很糾結,100裏?200裏?250裏?……如此這般撤了又退回來、退回來又撤出去、撤出去又……到底該怎麽跑啊、好心煩啊!
這樣折騰到“十月中旬”,軍委會開始籌劃撤退,雖然你掩護、他撤退、然後俺再掩護的一步一步如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可是大別山北麓日軍第2軍和大別山南麓日軍第6師團在此刻同時展開最後攻擊,你說這是巧啊還是笨啊?不管怎樣,反正撤退消息一泄漏立刻軍心不穩,再加上李長官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跑個不停,這個第5戰區的仗如何打?
日軍第10師團16日開始從信陽南下、17日第3師團上村支隊跟進,而日軍第6師團也在14日接到第11軍的命令,“二、第6師團應該盡快行動,擊敗當麵之敵,沿廣濟——蘄水大道地區,首先向浠水一線前進,然後準備下一步的攻擊。”
自從9月29日打下了田家鎮之後,第6師團就如同死狗一般就是不動彈,搞的第11軍司令官岡村寧次也沒辦法,10月11、12日兩天,放下萬家嶺被圍的第106師團跑過江來慰問第6師團,也就是打氣兒、促駕。大領導都是嘻嘻哈哈走過場,真正的事情要在底下辦。第11軍參謀主任宮崎周一因為萬家嶺惡戰無法脫身,隻好寫一封信讓岡村寧次隨行參謀轉交第6師團參謀長重田德鬆大佐,通知他第6師團發起攻擊的日期——17日——別再耍賴狗皮了。
第6師團其實還想繼續耍死狗,此時正有3200名補充兵員在長江上飄過來,估計20日才能上岸,再準備兩三天到23日才能開始攻擊,此刻提前到17日,第6師團參謀長重田德鬆大佐看著這個打仗的命令氣哭了,“悲憤地流下了眼淚。”
哭也沒用,打吧,17日第6師團開始攻擊,其實早在10月12日,駐在田家鎮的第116師團第120聯隊聯隊長誌摩源吉所率領的誌摩支隊江上躍進百裏在蘄春西側的小亂泥灘村登陸。第11軍向華中派遣軍一直要求增兵,原來第116師團的誌摩支隊兵力還是不夠,華中派遣軍也答應將第116師團主力撥給第11軍指揮,但由於該師團警備地區遊擊活動開始活躍,隻好派第119旅團旅團長石原常太郎帶兩個大隊增援。
第11軍立刻把石原常太郎的兩個大隊派到江北,12日石原常太郎也在小亂泥灘村登陸,一並指揮誌摩支隊編成成石原支隊,步兵4個大隊、野炮1個大隊,總兵力近5000。14日先頭部隊沿江前進進入茅山村,16日石原支隊本部進入茅山,意圖北上蘭溪直取浠水。
17日拂曉,牛島支隊從鬆陽橋出發沿公路向蘄春攻擊前進。一看日軍當麵日軍開始進攻,第4兵團的守備部隊立刻撤退。牛島支隊一路驅逐、進展迅速,一日前進50裏,於17日晚進入蘄春七裏橋——唉!早知道是這樣早就動手了,還“悲憤地流下了眼淚”幹什麽?這個人丟的、真是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