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天總要亮的。大家紛紛起來,舒展舒展。棍子跑到高處看看、聽了一聽,了無人跡。接著跑下來升起來火,大家喝點兒熱湯。
一邊慢慢吃,大家一邊慢慢討論往哪兒去。劉承業最後拿主意,現在不要去隰縣了,鬼子肯定往這個方向去了,最好回臨汾。可是現在位置不對,咱們在北邊,臨汾在南邊,這要穿過鬼子的進攻路線,還是有危險的,不如接著向西北退,找見35軍也行,到時候再作打算。
大家也就同意了,收拾收拾出發,認準了西北方向,撿著好走點兒的山坡,5個人慢慢走著。快到中午了,大家爬上了一個小山包,眼前豁然一亮,山下是一個小平原。
站在山頂上四處看看,劉承業說,“先吃飯。”大家紛紛卸下東西準備歇歇。棍子喊一聲,“臥倒!”幾個人都是在炮彈堆裏打過多少滾兒的,立刻“乞裏庫嚕”趴在地上,順著棍子的方向都把槍架了起來。
遠處二三裏地,有5個人穿著黃綠色的軍裝,順著山腳慢慢向這個方向行動。不是日軍,也不是晉綏軍,難道是中央軍?不會吧?都撤到晉南了啊。幾個人趴在地上嘀嘀咕咕,判斷不出來。
等著這幾個人走近了,看的更清楚了,肯定不是日本人,國軍的軍裝,隻不過太破了,腳下還是草鞋。5個人背著槍,歪歪扭扭、無精打采,慢慢走到了山腳。
劉承業在山包頂上向棍子擺了擺頭,讓棍子問一問。棍子大喊一聲,“站住!那兒一部分的?!”同時拉了幾下槍栓。
大山裏四處靜寂無聲,這一聲大喊真是出人意料。山腳下幾個人立刻呆住了,其中一個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一個反應過來了,中國話,娘的,自己人,嚇死俺了。衝著上麵喊,“俺們是川軍122師地。上麵地是那一部分地弟兄,莫得開玩笑啊。”
“川軍?”別的戰士不知道,劉承業知道一些。這兩個月在臨汾,和團附邊普禾經常聊天,劉承業也了解了一些娘子關的戰事,知道川軍入晉幫助抗敵。可是川軍已經在12月底就開走了,聽說去了五戰區。
“川軍?少來這一套哉。”劉承業的同學有四川的,這會兒他就用他所謂的四川話衝著底下喊,“川軍早都走啦。”
“早都走啦?”底下幾個人互相看看,誰也說不出話來。劉承業看到這兒,心想估計是打散了,稀裏糊塗走到這會兒、走到這個地方,夠可憐的,“上來吧!”
5個人晃晃悠悠爬上來,一看,瘦的都快成照片了。身上的軍裝也是髒乎乎的一條一條的,腳底下光著腳穿的草鞋,不過還不錯都還背著槍,這一看就是洪七公的貼身警衛部隊的。
打頭的一個是個上士,衝著劉承業敬了個禮,他看見劉承業也是個上士,“俺們是川軍122師364旅727團1營3連的,俺叫錢雲會。”
劉承業是在臨汾整軍的時候給掛上上士的,回了個禮,“俺們是第61軍第208旅第416團3營7連1排1班的,俺叫劉承業。”
川軍第122師最先到達娘子關前線,後來被日軍衝垮。調上去的時候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連張地圖都沒有。部隊一垮,這5位在大山裏亂跑一氣,最後發現日軍早已到前麵去了,自己已經被隔絕到敵後了。沒辦法,一路上摸索著往西撤,迷路、斷糧,很是吃了不少苦頭。總算是到了這一地步,打聽到前麵正在開戰,這打仗嘛,就肯定有自己的部隊,就往這邊來了。
吃飯!劉承業也不用多問了,先讓他們喝點兒熱乎的,熬上一些糊糊。劉承業回頭叫滑頭把缸子都拿出來,先燒水。看見滑頭正在忙活,川軍裏邊出來一位,年紀40來歲,背有點駝,沒說話先笑笑,“這位弟兄,用俺的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的鍋晃了一下。幾個川軍弟兄就笑了。
這口鍋是口黑乎乎的鐵鍋,應該是哪個飯鋪的炒瓢,也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這是老周,俺們連的炊事兵。”錢班長介紹。
到後邊找了條小河溝打了水,老周就燒開了一鍋水,做上了糊糊。有了老周,也就不用滑頭了。水開了,李大刀拿出一個肉罐頭啟開切碎了倒了進去。
香!劉承業他們等著盛到缸子涼一涼的功夫,5位川軍弟兄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也打掃完鍋裏剩下的了。再煮一鍋!又吃完了,好了好了,不能再吃了,一下子吃壞了就不好了,晚上再吃。
吃完了,一個老兵拿出一截竹子做的管子問老趙,“有的煙泡麽得,給個一個哈。”這些日子都沒抽大煙了,想壞了。晉綏軍可真沒這個毛病,老趙就拿出香煙大家分一分。
棍子看著他們的槍奇怪,“好麽,你這槍是不是你爺爺就用上了?”大家一看都笑了。太老了,文物級的。有一支更要命,扳機都掛不住了,拿個細繩子拴著,打槍的時候再把扳機插進去。
劉承業抓過一支槍看了看,槍口鋥明瓦亮都成喇叭口了。對著光往裏看,膛線都沒了。劉承業從一個戰士的子彈袋裏抽出一顆子彈,把子彈頭往槍口裏一放,鬆鬆的,還打逛。
“你這也叫槍?”
“咋不叫哈。能打出去的,不過能打到哪兒、隻有天知道哩。”
“你們就是用這槍和鬼子打?”
“是哩。”
劉承業幾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可憐。唉!
錢班長問劉承業你們去哪兒啊?劉承業想了想,說再往西北走,找35軍去。錢班長回頭和自己人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決定跟著劉承業走,最起碼也要把晚飯混到肚裏再說。
那就出發!
10個人收拾東西下山,老周還是把他那口寶貝炒瓢背好。下山走了幾裏地,快走到小平原的中間了,就看見10幾匹馬“嘩啦啦”從遠處跑來。
駿馬四蹄翻飛,戰士氣勢昂揚。灰軍裝,是晉綏軍!
這時候隻看見四匹馬加快速度,衝出隊伍,直衝著劉承業他們來了。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四個小夥子一帶馬韁,戰馬前蹄抬起一跳就站住了。馬蹄轟轟響,氣勢嚇人!劉承業定睛一看,四個戰士一邊腰裏挎著一支大眼盒子炮,都手扶槍把、眼睛瞪著。
“哪部分的?!”馬上的一個戰士大聲問。
這時候後邊的馬隊“嘩啦啦”也跑來了,中間一位自然閃出,“陳軍長!”劉承業喊了一聲。
正是陳長捷。
陳長捷很鬱悶。昨天部隊一觸即潰,實在是太丟人了。張培梅叫喚著要砍王靖國和陳長捷的腦袋!“隻要砍掉王靖國、陳長捷的兩顆腦袋,太原必能即時收複!否則前途不堪設想!”老張頭大概認為隻有他的大刀可以收複太原城。
陳長捷沒有像王靖國一樣的待遇,接到閻長官不讓回隰縣的電報,但他也不打算回去讓張培梅砍了自己的腦袋,然後讓別人提著自己的腦袋再去收複太原。王靖國有了閻長官的電報護身符更不把老張頭放在眼了。結果,張培梅磨了半天大刀,就是沒有一個腦袋送回來讓他砍。
氣壞了,真氣壞了。自打出山,這都半年了,山西淪喪,部隊潰散。自己空為二戰區執法總監,麵對如此敗壞局麵,無能為力!
一生氣,張培梅自己吞了鴉片了!
張培梅就是這麽個脾氣!當年辛亥鬧革命,張培梅是個連長大的標長,山西首義太原起義基本上就是按他的計劃打的。攻打巡撫衙門是重點,張培梅就親自帶隊攻打。倒是好打得很,腐朽的清王朝就像臭雞蛋,一打就開。
61歲的陸鍾琦剛剛從江蘇布政使升任山西巡撫,到任23天就碰到鬧革命了。陸鍾琦官聲清廉,做派老舊。這次南方鬧革命,陸鍾琦是不讚成的。為人古板,也不會革命一鬧到自己就搖身一變,昨天是大清重臣,今日就通電起義成了革命先驅。
守大門的滿兵一打即潰,巡撫衙門被砸開,陸鍾琦身著全套官服、翎頂輝煌地站在大堂前的台階上,衝進來的亂兵見到官服威武的巡撫大人一時愣住了。陸鍾琦的公子陸光熙一步跨在父親身前,告訴暴動士兵:“你們不要開槍,俺們可以商量。”陸鍾琦把他推開,說:“不要,你們照俺打罷。”這幫革命黨你看俺、俺看你,不知咋辦好。
張培梅擠開士兵來到前排,抬手就開槍!有人領頭,這下子亂槍就響起來了,陸鍾琦父子倆一塊死了,這下就亂了套了。父、子、妻,連同未能逃走的仆人等,均被打死,巡撫衙門內血腥衝天。
當晚,暴動士兵們在太原城內到處劫掠,舉行了“革命”的狂歡。亂兵們到處縱火,火光徹夜不斷。第二天,閻錫山派出軍隊進行武力彈壓,當街處決了好幾百人,這也是張培梅幹的,總算穩住局麵。在之後的南北和談中,袁世凱因此拒不承認山西暴動者為“民軍”而認定是“匪軍”。
?張培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