匝瑜
血壯山河-抗戰第一書
第七節
9月3日，天鎮前沿425團之李家寨、羅家山等外圍陣地接敵。李服膺軍長傳達閻錫山的命令，“在原線堅守三天，阻敵西進。”
從前線傳來消息，日軍1500餘人進攻李家寨、羅家山。劉承業在縣府裏坐著，聽著隆隆的炮聲，看著瑟瑟發抖的房子不斷往下掉土，和董樹德大眼瞪小眼，兩個人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的，誰也說不出話來。後來，兩人實在坐著氣悶，一起到街上轉轉。
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大人孩子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二人於是又回到縣府裏坐著。到了這會兒事情反倒不多，隻是看到師、旅、團部人來人往，緊張異常。到了晚上，聽說陣地不要緊，日本人並未全力進攻。劉承業看看天色也晚了也就回家，出大門時，看見張團長和幾個軍人站在房前，張團長衝他笑笑，很瀟灑地揮了揮手。
回到家裏，爹神色如常，娘趕上來問這問那，劉承業也沒啥消息，也就支支吾吾。小妹一天也沒讓出門，憋得夠嗆，這下纏住哥哥玩著玩那兒。劉承業心裏掛念著秀兒，想了一想，也隻能放下，自打那晚上後，秀兒一見承業全是繃著臉，唉，成親前是不要再想別的了。趕緊打完仗吧，俺要和秀兒成親。
第二天，日軍向天鎮前沿陣地發動全線進攻。槍炮聲不停。劉承業站在縣府的院子裏，時不時可以看見日本人的飛機在陣地那邊飛來飛去。到了中午，傷兵和前線的消息都進了城。開始日軍並未攻擊最為重要的陣地盤山，而是集中火力攻擊第101師第425團的李家山、羅家山陣地。日軍的這次進攻，並不用慣常的步炮協同的戰術進行衝擊，而是先以步兵湧至陣地前，誘使晉綏軍進入陣地後，飛機隨即低空投彈掃射，然後繼以猛烈炮火轟擊。
李家山、羅家山兩邊的426團和402團的陣地日本鬼子沒有強攻，這兩個團還幹的不錯，打死了200多鬼子。不過傷兵比好消息要多得多，城內學校成了傷兵營，各家各戶也有安置，劉承業家更是擺滿了傷兵。劉承業到各處送醫送藥、送水送吃、送鋪送蓋，是忙的不亦樂乎。各處傷兵都是大呼小叫的，看著缺胳膊少腿的慘狀，劉承業也是膽戰心驚。
晚上很晚才回到家裏，劉承業發現自家安置的傷兵情況是最好的，傷兵隻是輕輕地呻吟，沒有像別的地方大呼小叫的，全賴爹的醫藥和秀兒這個最好的護士照料吧。
劉承業進自己屋一看，炕上炕下也都擺滿了傷兵，爹說你吃點東西去縣裏找地方睡吧。吃的有的是，給傷兵的夥食還過得去，他們也吃不了那麽多。娘拿來一些，劉承業匆匆吃完，又去屋裏看看小妹，小妹睡的正香，紅紅的小臉像個小蘋果，長長的眼睫毛惹人愛憐。手腕上承業給買的小銀鐲在燈光下閃著一點點兒亮光，劉承業心裏一陣難受，這兩天小妹是咋過來的，又是槍又是炮的，又是血又是傷的，這麽幼小的心靈如何承受？俺們的孩子不應該在明亮的教室裏讀書嗎？俺們的孩子不應該在清新的公園遊戲嗎？俺們的孩子不應該穿上漂亮的衣服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兒嗎？俺們的孩子為什麽要遭罪？！憑什麽你們要讓俺們的孩子遭罪？！劉承業抓住小妹的手心裏的氣越來越不平。
第三天，日本人接著幹。這樣三天打下來，部隊殲敵不多，不過自身傷亡十分慘重，工事悉數被毀，所幸的是主要陣地並未丟失。第四天清早，李服膺軍長在陽高的防空洞裏長出一口氣，準備下達撤退命令，閻長官的命令又到了，“續守三天，掩護大同會戰。”這下軍部炸了窩了，有的叫，“上邊決心和企圖不明，影響到下邊行動遲疑，以致處處吃虧”，有的嚷，“做國防工事，不給材料工具，一味克扣工資津貼，這明明是拿肉蛋頂鐵彈！”
參謀長搖頭歎氣，“大同形同空城，大同會戰不知在那張地圖上呢！俺軍這次無謂犧牲，損失很重，再守三天，狀況更劣。最好利用俺們在這兒一帶十幾年人熟地熟的條件，采取分頭遊擊的辦法，先行就地整補，再定行動。這樣，對全局也有好處。”
李服膺想了想說，“這樣做怕別人誤會。咱不做閻先生不放心的事，不做對不起他的事。”說完立刻下令，“續守三天！”李服膺想的是盤山主陣地日軍還未接觸，部隊再守三天問題不大。盤山位於天鎮東南約4公裏的地方，是一座高峻險要的山峰，也是天鎮的名勝。站在山頂，既可以俯瞰平綏鐵路，又能屏障天鎮全城。日軍要占領天鎮，必先攻下盤山，那就守上三天吧。
可是，意想不到啊。
這些天日軍全線保持壓力，其實並未動用多少兵力強攻，隻是用飛機大炮亂轟亂炸，就是這樣也給61軍以巨大傷亡。日軍在425團的李家山、羅家山陣地屢次誘惑守軍占領陣地，而後飛機大炮轟炸，如此反複，整整延續了4晝夜。日軍步兵根本沒向團陣地直接衝鋒。等到425團的團長李在溪明白過來日軍這個簡單戰術的時候，他的1,300餘名的團已經傷亡官兵700多人，全團9個連長，陣亡3人，傷5人。
守盤山的400團團長李生潤暗暗得意，幾天來，別處都打得很激烈，本來應該首當其衝的盤山主陣地，卻不見日軍來攻。隻是9月7日這天下午，前進部隊楊誠連，日軍集中炮空火力猛炸一氣，不到兩個小時就把人員工事全部毀滅。對這點兒損失，李團長並未怎麽放在心上，心裏想著明天日軍可能進攻，隨即安排部隊準備迎接明天日軍的進攻。
可是日本人今天打掉你的前進部隊並不是準備明天的進攻，而是——在今天夜裏。入夜，大批日軍偷襲了盤山陣地。第400團倉促應戰，混亂不堪、極為狼狽。一營長負傷，守衛主陣地的第二營營長高寶庸被炸死在石洞內。一場亂戰到了拂曉時分，該團傷亡500多人，丟了整個盤山。
盤山一丟，形勢急轉直下，第101師的3個團慌忙後撤。此時這3個團的長官已經掌握不住部隊，殘兵本應退往天鎮城繼續阻敵，他們卻繞開天鎮，從南北兩側繼續向西潰退。李服膺軍長在陽高的防空洞裏聽說盤山失守，二話不說，立刻“井井有條”地將軍部遷離陽高。這次軍部撤退幹得漂亮，人員物資沒有任何損失。不過別的部隊撤退就是沒有軍部撤的好，撤退的過程是異常混亂的，差不多等於逃跑！這時候李服膺已經無法掌握部隊了。按照事前部署，第61軍丟失第一線陣地後，應集結殘部在陽高周圍的第二線陣地再抵抗一陣，結果除原防守陽高的第414團和防守天鎮的399團之外，其餘團全都潰退了，其中402團還丟下300多傷兵。
盤山失守的消息傳到天鎮城裏，全城大亂。其實亂也沒有用，日本人就要圍城，亂不亂都在這一鍋裏。101師部撤離，200旅的旅長劉旅長趕緊給399團調來兩門平射炮，命令守城七天！劉旅長下達了堅決守城的命令後立刻率旅部撤出天鎮，而201旅旅部和401團團部自然先期撤離，不再幹擾張團長守城了。
劉承業看著這些天亂哄哄的大院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那些重重的腳步和高高的嗓門一下子就不見了，心裏是又想笑可是更想哭。他心裏惶惶不安，就跑到399團部去看看。到門口探頭一看，張團長正端坐在一張桌子前，慢悠悠的正在擦他的槍。張團長覺得門口人影一晃，抬頭一看，笑著說，“劉承業，進來！”劉承業趕緊進來。
“坐下！”
劉承業想了一下，還是坐下了。
“咋啦？不放心了？”
劉承業點點頭。
“哈!哈！怕啥？不就是小日本鬼子嗎。來了就打嗎，誰怕誰？”
劉承業晃了晃腦袋，看看這個不怕死的團長，隻好又點點頭。張團長看著劉承業又笑了笑。劉承業家裏的情況他也知道些，這幾天399團沒打仗，可是張團長也在城裏轉來轉去，也去過劉承業家裏看過傷兵。
“劉承業，當兵吧！給俺來當團附！”
劉承業知道張團長也很看重自己，這幾天處下來，張團長也感覺這個青年單純實在，心地純良，也很喜歡他。不過，當團附是不可能的，不過也是張團長對自己的鼓勵。劉承業搖搖頭，“俺可不會打仗。”劉承業心裏想著，“真的不會打仗啊，再說，一當兵誰知道啥時候能成親呢？”
“哈哈！誰生下來是當兵的？”張團長又嘿嘿笑了一下，“俺知道，你小子是想你的媳婦了。不過，你的那個秀兒啊，真是不錯，模樣好，又能幹，你小子有福氣啊！”
劉承業聽到張團長誇秀兒，心裏美滋滋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劉承業正尷尬著呢，忽聽著一陣槍聲傳來，嚇了一跳。張團長抓起槍往槍套裏一裝，喊了一聲“北門！”邁步出了房，後麵兩個士兵背著槍緊緊跟上，劉承業也跟著走。
到了北門，城門大開，一隊士兵正在往裏拖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日本鬼子的屍體。一個軍人跑過來向張團長敬了個禮、匯報起來。
盤山失守，61軍大亂。61軍名義上是上是一個軍，其實隻有一個師和一個獨立旅，一共7個團，現在除了守天鎮的399團和守陽高的414團，其他5個團全部撤退，或者說潰散吧。日本人一見，跟著晉綏軍的屁股就追。小鬼子自然以為天鎮已是一座空城，先頭十幾個小鬼子打著膏藥旗、排著隊就向天鎮行進。也怪不得這些小鬼子大意，這種事情已經幹過多次了，很多縣城的守軍一見到膏藥旗就立刻逃跑，絲毫不帶商量的，日本人也習慣了。沒想到這次栽了個跟頭。
張團長接到盤山失守的報告後，也看到本來應該負責天鎮外圍防務的401團招呼也不打，向軍、師、旅部學習，一溜煙的先行撤退，他立刻派出一些小股部隊在天鎮外圍偵查。這次在城外帶隊的胡排長老早就看到這一小隊打著旗兒的小鬼子晃晃悠悠地過來了，悄悄把部隊帶到城門底下埋伏好，又向城頭打個招呼，叫他們都隱蔽好，別出動靜，等他開槍城上再動手。這隊小鬼子走到城門下不走了，因為城門是關著的，走不了了。在別的地方城門是開著的，他們就直接走進去。諸葛亮幸虧碰上的是司馬懿，要是孔明先生遇到小鬼子，空城計就不好使了。
走不了就停下來叫門，“哭肚一馬死，@#￥%^&*_”城上沒人理。再喊，“哭肚一馬死。@#￥%^&*_”還沒人理，小隊長就去摸槍，想開槍嚇唬嚇唬，要是誰給開門，就給個縣長讓他幹。胡排長早都瞄好了，看他要摸槍，手指頭一動，“啪”一聲，鬼子小隊長就躺下了。胡排長的兵聽見槍聲自然一起開槍，十幾個鬼子兩排槍過後就都躺下了，等到城上的守軍伸出腦袋看的時候，隻看到一兩個鬼子在地上躺著蹬腿，也隻好非常遺憾地打開城門，歡迎死鬼子進城！張團長到的時候，正往城裏拖呢。
張團長聽了以後，嘿嘿一笑，“幹得不錯。把腦袋都砍下來，掛在城上。”所有聽見命令的士兵都狠狠地答應了一聲，胡排長一揮手，他的士兵就上來，有刀的拿刀，沒刀的找繩子，一會兒工夫十幾個小鬼子的腦袋就掛在城頭上了，屍體也扔出去了。張團長上了城頭拿著望遠鏡看了起來。
劉承業哪見過這個呀，腿都嚇得軟了。他看著張團長的背影心裏說，“你不是山西兵學團畢業的嗎？俺咋看像土匪學院畢業的。這些兵也是，砍腦袋像切菜一樣，磕都不打一個。”劉承業心裏直佩服，厲害呀。這個團的士兵大多是直、魯、豫人，劉承業在平時也看出來了，勇敢強悍，不過今天算是見識了，野蠻！真野蠻！不是假野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