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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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08 13:24:57) 下一個

八十年代末,小弘和小山決然離開熟悉的家鄉,告別熟悉的故土,雙手伶著全部的家當,二個箱子,不遠萬裏,從中國湧來美國。剛來美時是那般的艱難,寄居之地隻能是廉價的公寓,公寓就是暫時的家。公寓的寓主每年都給他們漲房租,少則十刀,多則幾十;而新入住的住戶,欲能得到很大的折扣。為了找價錢更便宜的公寓,即便在同一座城市,他們也是頻頻搬家。

 美國幅員遼闊,有五十個州,百所名校和研究所,科學研究遙遙領先於世界,是所有青年科學家向往的地方。小弘,小山就是奔此而來。然而,落地美國後,迎接他們的卻是滾滾邇來的競爭壓力,生存壓力,讓他們苦於生計,疲於奔命,在希望與失望中交替掙紮。常常無奈地從這所大學遷到那所大學,從這個州搬到那個州,風塵仆仆中也隻有愛屋及烏了。

 轉眼來美十年了。十年間,小弘和小山帶著女兒輾轉美國東西南北,記得清的大遷徙就有四次。從伊利諾伊州搬到華盛頓州,從華盛頓州搬到喬治州,從喬治州搬到肯塔基州, 從肯塔基州搬到加利福尼亞州,真謂浪跡全美,嚐盡了美國人民賞賜給他們的酸甜苦辣,人間百味。工作這麽多年,奔波這許多的地方,雖說科學頂峰並未攀上,但也有了點成績,小山晉升成了某研究中心的首席科學家(scientist),經濟上也慢慢有了點積蓄。中國人的特點,一旦有了點錢,就想著買房子。也難怪,有房子才會有家的基礎,公寓住了這麽多年,多麽渴望能有自己的房子, 自己的家啊!

 加州的房子很貴,但想結束漂泊,建立個家,再貴也要買,不能一輩子都住公寓。小弘和小山搜刮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在加州灣區買了一棟二層樓,四居室的房子,還帶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看著剛買到手的房子,心裏快樂至極。終於奮鬥有成,在美國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盡管身處異國他鄉,和自己的祖國相隔千山萬水,但進了小小的家門,奇怪那感覺和在中國家中卻是一樣。新家很溫暖,主婦小弘很會布置,樓上樓下都有一種溫馨安適之感,牆上的畫,窗戶上的窗簾, 地板上的地毯,都搭配有序,協調相融, 如出一轍。

 什麽是家?這個問題太難回答。而小弘想法清純,她以為:家嘛,就是窩,就是房子,就是屬於自己的落腳地,屬於自己的避風港灣。她完全不在意家落於哪裏,是在地球的東邊還是西邊又有什麽關係?有了自己的家,自己想怎麽裝飾就怎麽裝飾。室內裝飾好了,就打扮院子。院子裏種上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栽了蘋果,李子,桃子,梨子;還砌了一個雞窩,養了十隻母雞。收獲時,各色的水果,菜蔬,還是雞蛋,那般的清新,鮮嫩,讓小弘眉開眼笑、樂不可支,一股子滿足從骨子裏透露出來,因為所有這些都是自己種的,家院裏長的。

 屋舍安逸,然時光不居,一晃十多年又溜過去了。女兒長大了,在加州名校找到了工作,自然的離了家,又很快的成了家。小弘,小山在美國這片土地上落了根,開了枝,散了葉,自己也漸漸的上了年紀,變成了老弘,老山,不久又加入了退休的行列,開始享受美國的退休計劃,美國的優美環境,小家的溫柔甜蜜。人生的前半段,奮鬥階段已結束,事業上並未成就卓著,然收獲頗豐的是在美國建立了一個穩固的家。這人生的後半段,就是享受所建的家,夫妻相伴,安安靜靜地走完白頭偕老的人生旅程。

 二老原本以為會在加州永住,安享晚年,不用再搬家,不曾想世事難料,喜從天來,打破了家的寧靜祥和。女婿在北卡羅來那州,杜克大學找到了一個職位,女兒全家從加州喬遷到北卡, 又一次的大搬家,一個東海岸,一個西海岸,老弘,老山二老該怎麽辦?為了女兒,不得不改變主意,搬家,追隨女兒,女婿還有可愛的小外孫。幸運的是,北卡還有幾位老同學在那兒,一直說要去訪問訪問,總是嫌路途太遙遠。現在可隨了心願,老天爺幫你成行。

 原本屬於二老的加州房子要賣了, 到北卡還要再買新房子。看著住了多年的家,舍不得也要忍痛割愛。家上市了,很快就易手了。住了十多年的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沒了,舍棄了。那一刻,老弘,老山心裏真是惆悵,又一次嚐到了剛來美國時那一片落葉,一縷浮萍的滋味。

 北卡這個州讓二老感覺很好,氣候適宜,空氣清新。林木覆蓋麵積很大,城市不顯擁擠。道路四通八達,重要的是住房價錢比加州便宜很多。在買房代理人的幫助下,老弘老山選了一棟新造的別墅,麵積比原先的房子大,格式新穎,坐落於一個風景秀麗的社區。

 加州的家具都運過來了,繁忙的布置開始了。老弘,老山拆包,梳理,裝貼,整頓。房子大了,剛來美時二個手提箱可以添滿的時代早已過去,需要添置些新家具,故還要忙於采購,確確忙得不亦樂乎。縱然如此忙碌,二老並不覺著,許是勞頓忘記,亦或是由於興奮而過於專心致誌。僅僅一個星期,一個嶄新的家就立起來了,豎在美國的東海岸,距離原來加州的家相差大約4500公裏。

 如此的又一次搬家,讓老弘老山明白,家可以舍棄,更可以重建,重建後的卻是更好。看來,要建一個家並不是那麽的難,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的人總是留念老家。特別是頭發花白了以後, 總念叨要落葉歸根。羊年春晚, 劉德華深情演唱了一首《回家的路》,這首電影《失孤》的主題曲,讓很多的觀眾潸然淚下。抗戰時, 一曲“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唱得多少人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為什麽會這樣?老弘老山無法侃侃而談,為力所不能及,但雲遊異國他鄉多年,深知家的溫暖,更懂得無家可歸的淒慘和絕望。

 那天在老弘,老山的新家宴會,慶祝喬遷之喜。新房子裏熱鬧非常,老同學都來了,老苗夫婦;老姚夫婦;老周夫婦;老嚴夫婦。大家濟濟一堂。這些老同學感情非同一般,大學時代一起學習;畢業之後一起工作;而那時的家是在中國南京的一個大院,是前後左右的鄰居。後來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又先後陸續來到美國。誰會曾想到,如今在遙遠的美國,在老弘,老山的北卡新家中, 再現了在中國飯店的相聚。地球原來是這麽的小,年輕時家在中國;退休時家在美國。僅僅是搬家而已,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從舊房子搬到新房子。

 晚宴開始,餐廳桌上已擺上六個冷盤。老山既是主人,又是仆人,既讓人敬佩,又讓人感慨的半主半仆。他給大家斟酒;時不時又給大家添酒;手端烤盤,一個一個地給大家上烤魚排;上山藥魚園湯。要說現今的中美差距真是小了,就吃的而言,桌上的大餐早已勝過美國;然而住的,美國則明顯優於中國。美國一般人家的房子都比較大,在家裏就可以開宴會,時常有親朋好友相聚,而在中國,動輒就要去飯店。

 夜幕來臨,家外一片昏黑,家裏卻燈火通明,暖洋洋的。大家在聊天,聊東半球的中國發展,聊西半球的美國強大,聊天時沒有距離感,中國,美國在聊天人的口中,就好像是二個形影不離的弟兄在競賽;二個緊緊相連的街坊在比肩。

 外麵下雨了,雨水打落在房頂上,滴滴答答,淅淅瀝瀝;一會兒下大了,狂風暴雨,傾盆而下,叮叮咚咚,劈劈啪啪。可惜,無人引起注意,室外風雨淒淒;室內其樂融融,大家興頭很足,談味正濃。這是在家裏,有頭頂上的房子在替大家遮風避雨,誰還會憂慮什麽!

 談到二十多年的分離,同學們感慨:時間久矣!如今再相聚,一點不生疏,反而更覺親近。大家一個個已是準老頭,準老太。雖有的還沒有完全退休,也隻剩下臨門的最後一腳。聊天的又一個大話題便是退休,退休金。

 老苗最是心有怨言,在中國工作了二十多年,什麽退休金也沒有。來美時已近五十,現雖還在工作,但離退休不遠,美國的工齡比所有同學都短,將來的退休金自然也少。本來到美國來,是希望實現自己的科學夢想,登攀科學的殿堂,終局卻是夢想未現,成就了一生的遺憾。心有不甘啊,嚷嚷著,要是能有機會,自己定會一展鴻圖。可是沒有美國的伯樂,中國來的千裏馬隻能是一匹老馬,瘦馬,如何能馳騁?

 老苗的身體還不錯,而其他的同學,或多或少的有病魔纏身,有的患了一身的病。疾病,讓他們對自己曾經的理想無暇顧及,不於掛齒;衰老,讓他們好似看懂了人生;時間的磨礪,讓他們對原先所追求的事物失去了興趣。隨後,心情也發生了變化,他們轉而關心的是養生,防病,鍛煉,旅遊。即便有工作也不願去做,隻願作自己所能做的事,那就是守著這個家。守著在美二十多年的奮發拚搏,千辛萬苦而換來的一棟房屋,一個可以養老的場所,一塊耄荒的棲生之地。守著這個家,還有更深一層的良知,因為它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基本生活原點。

 窗外顯現出社區的街景,家家戶戶的燈光在雨中閃爍,像是舊上海的不夜城。雖沒有千門萬戶,卻也是一眼看不到盡頭。那是一個一個別的人家,家家都點著燈,但不能盡睹它的內涵。燈的金光,照耀在雨夜朦朧中,凸顯襯托房屋外在的個性,每一家的建築都有標新立異之處,千姿百態,招搖過市,若雨若霧,一片彌漫。

 很顯然,老弘,老山很喜歡他們的新家,新社區,大家也都讚不絕口,誇獎家,進而誇獎家的主人,能幹,出色,成熟,穩重,甚至碩果累累。交談中,大家忘記了來美所遇到的艱難困苦,卻想起來美國的好處了。畢竟在美國的每一對同學都有一處,亦或二處,乃至三處類似的房子,誇獎老弘老山等於誇獎自己,同樣的光榮退休,有家有業,玉汝於成。

 至於現在的家會持續多久?北卡的家會永遠是老弘,老山的家嗎?學友們誰也沒有去討論這個問題,因為眼前他們有家,有舒適,漂亮的房子。他們以為:隻要願意,就能永遠享受這個家。人的眼光有時就這麽短淺,何況這些暮年之人,海外遊子呢?他們來到美國,從二隻箱子起,建立了一個豐足的家,這就足夠了。要考慮的事,是如何交棒給下一代,好讓自己在家頤養天年。

 其實,若問人生在世,到底哪裏是真正的家,恐大多數人都說不清楚。現在世上的家,居住的時間越來越短,有時幾年,有時僅幾個月。半個世紀前的百年老宅,幾世同堂的景象,在中國怕是要逐漸地消失,或已經消失了。兒女們根本不要住在父母買的老房子裏,一旦長大,就各飛東西。無人知道,兒女們的家將來會安到哪裏?也許會和父輩一樣,追隨理想,那裏先進去哪裏,那裏發達去哪裏。說不準,未來還會再安回中國去,因為中國現在正在青雲直上九天。

 晚宴的時間有限,還有不曾討論的,一些謹慎的話題。比如,思家。畢竟上了年紀,時常思念祖國之家,家之親人。那是因為和他們相聚的時間太少了。退休以後,本可以和父母( 若還健在的話),乃至弟兄姐妹多團聚,然大多數留美學者,出於愛慕美國優質的空氣,環境,美國的現代化生活,退休後,都不想回國養老,不想回歸故裏,落葉歸根。官麵上的話是:家已經安在美國,孩子們也在美國;實際上是:向往更美好的生活,不想回歸霧霾中去,以免損己。如此,隻有將對祖國,家人的思念深深的埋藏在內心,盡量避而不談。中國人是很精明的,懂得取舍法則;而美國人是開明的,讓這些異國他人在美國的國土寶地上落腳謀生,立業安家,養老送終,這是何等的情懷!

 說到底,大家還有阿Q精神勝利法。人生天地之間,四海為家,整個地球何處不是家,美國當然也是家。家的定義早就不同以前了。

 不知誰曾說過一句名言,地上的家終究會毀滅。想想很是在理,就像這同學聚會的晚宴一樣,大家陸續走了,終於到了散的時候,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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