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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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

(2016-02-05 17:58:47) 下一個

       又該過年了!心裏竟是幾分歡喜,幾分惆悵。

       自從出了這個國,就再也沒能像模像樣地過上個年。每年春節都趕上公司年終,幾乎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在上班,忙得頭暈腦脹,待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情趣全無;每年過年我都躊躇滿誌去中國城瘋狂采購一番。可惜那些美味食物靜靜地躺在冰箱裏一個星期,最終還是被我扔掉;或偶爾機緣巧合,得空擺出一桌大餐,家裏的那兩個老外也隻是淺嚐而止,末了還得我一個人收拾殘羹剩飯。更別提那大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啦!雖然提前把麵和好,把餡拌好,三十下班回來象征性包幾個下鍋煮煮,時辰不對,索然無味。

      曾幾何時,我兒時所鍾愛的春節竟變得如此不堪,趣味全無了呢?年年如此,我倒也學得乖了。過年是需要時間的,更要有氣氛的。思念不如懷念,與其勞心勞力,神黯心傷,不如沉醉於對往昔過年的美好回憶裏。

      兒時記憶裏的過年是這世上最有趣,最讓人興奮,也最叫人難忘的。那時整整一年的日子似乎都是為了過年這幾天而過的。

      在我兒時的記憶裏,臘八節是春節一係列慶典活動的伊始。每當看到媽媽東抓一把米,西抓一把豆,滿屋穀物飄香時,我就知道我這一年的盼想兒終於快到了- 過年。放在高高窗台上的那罐臘八蒜,顏色從乳白到淡綠,再到翡翠綠,就像過年的晴雨表一樣,預示著春節的腳步愈來愈近。臘八一過,家家戶戶就要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著過年了。

       小時過年是一定要穿新衣的,我父母對此始終堅守不棄的。臘八過後,父母就籌劃著給我們姐弟四人買布料,裁新衣。那時家家清貧,購買四個孩子的新衣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心靈手巧的父親為此特意買了一台縫紉機,無師自通,每年親手量身,裁剪,趕製,隻為大年三十一早能讓我們四個孩子全部都穿上新衣。至今還清楚記得每當新衣一上身,當年那個愛臭美顯擺的小丫頭,必定要風風光光地前後院走幾圈,贏來街坊大媽大嬸的讚美和小夥伴們的羨慕的眼光。

      七十年代初的北京正處文革之中,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荒誕之事比比皆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供糖瓜,請門神,貼春聯都歸了四舊,免了;而臘月二十四掃房子的習俗,大概取其橫掃牛鬼蛇神之意,倒還時興。一到臘月二十四,家家都忙著大掃除。由於我家住的老房很高,母親總要把一個雞毛撣子綁在一個長長的竹竿上,才能夠到掛在房頂上的塔灰。我們幾個小孩子的任務是擦玻璃,因為知道這關乎過年,所以個個都很賣勁地擦,直到把家裏的幾間屋子的前後窗戶的玻璃擦得裏外都能照得出人影,窗明幾亮為止。孩子們用自己的小手讓家裏煥然一新,過年的心勁也就越高了。

       民俗臘月“二十五做豆腐”, 然而,北京人是不做豆腐的,各家都是從商店買現成的豆腐,放在院子裏凍起來,過年時燒成肉片白菜燉凍豆腐,別具風味;還有各種豆製品,熏幹,豆腐絲,腐竹,豆皮,做成素什錦或拌涼菜,備做年菜,老少皆宜。

       可“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公雞”習俗卻是家家戶戶都免不了的。小年一過,各家都忙著采購,雞鴨魚蝦,牛羊豬肉,花生瓜子,各色年貨,樣樣備齊。不知是民俗,還是那時的副食品加工業不甚發達,人們都是買活物回來自己殺。四隻蹄的牛羊豬一般人惹不起,人們也隻能拿兩隻爪的雞鴨開刀了。刀光見血之事通常都是家裏男子漢做的。可要是偏巧遇到哪家戶主娘們兒氣了些或是個嫩男,倒還真是件很棘手的事呢!

       兒時過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鄰居家的一個愣頭青,中學剛畢業,就承擔了他家殺雞的重任。他畢竟是平生第一次殺生,心虛害怕,沒有經驗。隻見他在院子裏磨刀霍霍了一個時辰,轉身揮向那隻雞;也許是用力過猛,竟一刀將雞腦袋剁下。誰知那隻已無頭的雞竟掙脫出來,大搖大擺地在院子裏呼號狂奔起來。那傻小子頓時嚇得臉色蒼白,丟下手中的刀,抱頭鼠竄地躲進屋裏再不肯出來。我們這些旁觀的小孩子看得更是目瞪口呆,嚇得大聲尖叫起來,四處逃竄,全院一片大亂。也許是受了那次的驚嚇,好多年我都不肯吃雞的。

       八十年代又改興黑貓白貓理論,各個單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爭尋門路,創收掙錢。過年則成了對各單位全年創收效益的大閱兵。有錢的雞鴨魚肉,海鮮生猛,成箱成箱地發;其次的成筐成筐的蘋果,鴨梨,橘子往家拉;再不濟的也得發桶菜籽油,柔絲香波護發素什麽的;我所在的社科院是最窮的,什麽也發不出來,隻得請農民兄弟支援,一人扛一袋大米回家。那年弟弟所在的樂團忙著走了一年穴,掙了些錢,居然一人發了一隻鵝。於是弟弟得意地趕著一隻半人多高的鵝回了家。

       一家人望著這不速之客犯了愁,鵝肉雖誘人,可先得有膽量使它乖乖為案上刀俎。弟弟拍著胸脯包攬下來,當晚叫上他的一個哥們助陣。有了上次鄰居的教訓,我和母親不敢親臨現場,隻好躲在正房裏靜候佳音。一個小時過去了,側耳細聽,廚房還時不時傳來那隻鵝的叫聲;又過了一個小時,那隻鵝依然引頸長鳴;再過一小時,那隻鵝的叫聲仍依稀可辨。母親覺得蹊蹺,乍著膽走進廚房,哪兒還有什麽鵝,隻見那隻鵝的毛早就被拔光了。原來是弟弟一直在模仿鵝的叫聲,和全家人開了個大玩笑,一家人笑得直不起腰,直到現在我想起這事仍然會忍俊不止。

       媽媽每年可是嚴格遵守“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頭”的規矩,臘月二十八肯定要發上滿滿一、兩盆的麵,隻是二十九不光是蒸饅頭,還有花卷、豆包、糖包、棗糕、懶龍什麽的,應有盡有,而且是上了一屜又一屜,蒸了一鍋又一鍋, 好像要把這一年的吃食都要做出來似的。

       終於盼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全家早早起來,忙碌非凡。平日父親是很少下廚房的,可過年是家裏的頭等大事,馬虎不得。於是父親親自掌勺,裏屋外屋,幾個煤爐,同時做上清燉排骨,清燉雞,紅燒肉,醬牛肉,又是炸丸子,又是炸魚,忙得不亦樂乎。而平日主勺的媽媽這一天卻成了爸爸的助手,負責洗菜,切菜;還時不時一趟趟往商店跑,買上短缺的佐料,熟肉,酒水,以備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飯之需。我則成了爸爸的小品嚐家,爸爸時不時撇一勺湯,夾一塊肉給我:“來,嚐嚐,湯夠不夠鹹?肉夠不夠爛?”我嚐著比什麽山珍海味都香。幾個小時後,家裏屋裏屋外到處都彌漫著魚肉糜香,隻要聞上一聞,就足以叫人垂涎三尺的了!

       晚上掌燈時節,一家人聚齊,大家一起動手,擺桌的擺桌,搬櫈的搬櫈,拿碗的拿碗,分筷子的分筷子,端菜的端菜,倒酒的倒酒,除了爸爸的已做好的雞鴨魚肉,街上買的熟食,涼菜,媽媽再最後做幾道熱菜,油燜大蝦,木須肉,肉炒青菜等,這年夜大餐一擺就是十幾道菜,也是全家人這一年裏吃的最痛快,最開心的一頓飯了。

       不等碗筷放穩,我們這些小孩子就迫不及待地點上燈籠,爭先恐後地魚貫而出,成群結隊的來到院子裏,挑著燈籠在前後院穿行。四下漆黑,燈火若隱若現,想起平日裏聽的鬼的故事,就夠叫小孩子毛骨悚然的了。可也隻有這大年三十晚上,大人們才特許玩著這平日玩不了的遊戲,因而也就特別的刺激,新鮮,頗有深夜秉燭夜遊,探奇曆險的味道。      

       大年三十晚上最大的樂事莫過於放煙花鞭炮了。過年家家都會買上各式各樣是煙花炮竹,二踢腳,鋼炮,掛鞭,以及天女散花等煙花。我小時最不喜歡的是二踢腳,驚天動地的,嚇得人心驚肉跳的;在我眼裏,那簡直就像成年禮一樣,要是哪個半大小子三十晚上敢在人前放一個二踢腳,一夜之間就能長成個男子漢了;大人們還喜歡將一整掛鞭挑在竹竿上,劈喇叭啦一口氣放完,圖個痛快;最討小孩子們喜歡的要算小鞭了,它小巧精致,殺傷力小。就連我們這些小毛丫頭們都敢時不時點上幾個過個癮。偶有失手,最多讓硫磺熏黑了手指,皮毛無損。

       京城過年的炮竹聲從小年就開始零星響起了,斷斷續續,稀稀拉拉;到大年三十晚上,日漸密集;到午夜時分,整個京城上空已是硝煙彌漫,震耳欲聾啦!此時的京城隻見人說話,不聞人其聲,進入了一片啞音世界。此時騎車行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是件十分危險的事。人們傾其所有,比著看誰弄出的動靜大,除除一年的晦氣,好在新的一年裏圖個吉利。

      當我們忙著挑燈夜遊,鳴放鞭炮時,母親早已剁好了菜,和好了麵,調好了餡。母親很喜歡吃餃子,平日裏也常做,可不知為什麽她大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做的最好吃,味道也最地道。記得她總是要包至少兩種餡:豬肉白菜韭菜餡和豬羊肉餡。午夜過後,大家一起動手,雖人人早已酒足飯飽,可還是禁不住那美味餃子的誘惑,吃上幾個。媽媽總是要包上一個藏有錢幣的餃子,誰吃上它,就像中了頭彩一樣地高興。

       吃完了大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就進入了年三十的最後一關--守歲了。一年裏隻有這一晚被大人解了禁,允許小孩子玩整宿,這本身就是件很刺激,讓人興奮的事。我們可著勁玩著一切能想起來的好玩的遊戲。那時沒有電視,沒有春晚,沒有ipdad,沒有手機,沒有計算機,那才是真正的守夜呢!前半夜我們盡量剝花生、嗑瓜子、吃糖果、打撲克、玩升級、抓黑尖。下象棋、跳軍棋、玩跳棋;可到了後半夜,孩子們的眼皮打起架來,實在打熬不住,一個個前赴後繼地咕咚咕咚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

       大年初一最讓小孩子興奮的不是初一一大早的餃子,而是拾遺。在昨夜的狂轟亂炸下,許多煙花炮竹還沒來得及點燃,升天爆炸就落地成了蔫炮、啞炮。初一清晨,四下寂靜,滿地淩亂,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硫磺味,狂歡了一夜的人們仍在酣睡中。趁著大家還在熟睡,小孩子們爭先起床,在滿院狼藉的廢硝碎紙裏,好奇的搜索著。每找到一個未燃的小鞭都會像發現一桶金一樣的興奮;有時還真的會收獲滿滿的,兩個衣服兜裝都裝不下。要是再碰巧發現一個啞花,那簡直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兒時的快樂也確實真的是非常容易!

       接下來幾天便是訪親問友,親來友去,頓頓雞鴨魚肉,蔬果生鮮,花生瓜子,直到吃出嘔吐的味道才算休止。忙碌中轉眼就到了破五,破五的餃子是一定要吃的。家家戶戶又鏗鏘有聲地剁起菜,包起了餃子來,還伴隨著時不時騰空炸響的鞭炮。然而,動靜聲響都遠非能與大年三十之夜相提並論,也標誌著這個年快到尾聲了。

       破五過後,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這個年似乎總算過完了。可不出十天,街上再次張燈結彩,炮竹喧天,正月十五又鬧起了元宵節,家家戶戶又紛紛買元宵,五仁,黑芝麻,花生等各種餡,熱乎乎地喝上一碗元宵,這正月裏的節日才算最終走出來,我的這個年也才算終於過完啦!

       也許是小時過年的記憶太深刻,我的過年 情結一直很重。每年聖誕新年的彩燈裝飾早就被我的老外鄰居們收得無影無蹤,唯獨我家的一燈獨秀,堅挺到中國的大年三十和破五晚上大放異彩。我是那麽懷念小時過年的那個年味,那種溫馨熱鬧的感覺,這些年我總想著能像從前一樣紅紅火火的,像模像樣地過個年,可總是心願難圓。異鄉、異地、異人、異境、異時、異俗、異味、異物,還欲求為何呢?點到為止也就罷了!但我還是盡量堅持著我能堅持的。不管女兒的衣櫥是非已滿滿的,我都會像當年我父母那樣,讓她過年時一定穿上新衣,大年三十一定吃上餃子,也算是聊以自慰,告慰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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