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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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秋的記憶

(2015-11-12 16:51:26) 下一個

   正值加拿大最美的季節,不負它的“楓葉之國”的美譽,若大的蒙特利爾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調色板,隨便怎麽一塗抹,美侖美奐的秋景便信手拈來,比比皆是。蒙城秋的妙處在於一個字: “易”。你大可不必像在北京那樣,事先至少一個星期前籌劃好,安排好車馬,準備好吃喝,跑上幾十裏路;一路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從北宮門一直堵到香山腳下,最後無奈,隻好棄車步行;待到哼哧帶喘地爬上香山,能否看上幾眼紅葉還兩說著呢!保不齊到了還是人比葉多,落得個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蒙城的秋景無需你踏破鐵蹄,便可以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完全可以從從容容,不慌不忙地慢慢欣賞,細細品味。一入了秋,大街小巷,公園校園,尋常院落,隨時隨地,抬眼可見,低眉可尋;到處都是紅得似火,火得耀眼,絢麗多彩的楓葉,樹樹盡顯秋色,葉葉可觀秋意。

           記得鬱達夫在他的《故都的秋》一文裏開篇第一句就說:‘秋天,無論在什麽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細細想來,這話不假。可這個“好”字,因地而異,卻參差有別;倒是那個“總”字,因人而異,則各有情鍾。憑心而論,單就紅葉的自然景觀,蒙城的秋,無論是它的顏色,絢麗程度,還是它的景致規模,都遠勝北京一籌。可不知為什麽當每每沉醉於它,忘情欣賞它時,我總有一種如同站在博物館裏觀賞一幅名畫時的感覺,也許是“距離感”或“歸屬感”在做祟吧!這麽多年來我心中始終難以忘懷的,竟還是北京那現在看來,至少與蒙城比起來,似乎顯得平淡了些的秋。不知是因為離開故鄉太久遠了,還是蒙城的秋景視覺對比太強烈的緣故,對故鄉秋的記憶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稀疏,以致不得不靠翻出舊時的照片來織補這記憶的碎片。

         故鄉的秋雖然沒有蒙城那樣色彩斑斕濃豔,卻也濃淡相宜,深淺隨意,別有韻味。兒時最喜歡的季節就是秋天了。隻記得那時的天永遠都是那麽藍,雲永遠都是那麽白。一立了秋,就更是天高雲淡,氣爽神怡了。積水潭的蜻蜓,後海的螞蚱,什刹海的蟈蟈兒,太平湖的蟋蟀,護城河的蛙鳴;銀錠橋上的秋日暮色,北海岸邊的蕭瑟敗柳,景山園子裏的落魄殘花,故宮筒子河畔的繽紛落葉,頤和園的一池秋水,圓明園裏秋風中婆娑的殘荷,西山上秋風瑟瑟的楓林,碧雲寺裏晚秋的鍾聲,盧溝橋上秋夜寒月...每逢秋時,這些都像如約似地浮現在我的記憶裏。

         孩子們的小嘴是最實惠的。兒時對北京秋的記憶是實實在在的,收獲的琳琅滿目的蔬菜和水果。小時住在後海積水潭附近的一所四合院,那齊齊整整地前後庭院裏種滿了各色各樣的果樹,海棠,桑榆,梨樹,棗樹 ,核桃,柿子,應有盡有。上個世紀六十,七十年代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塊小花園,清明前後,家家忙著種瓜點豆;勤快的還搭起了葡萄架,瓜豆架,靜等盛夏過後那陣陣秋風掠過:海棠果由白變粉,棗兒由脆轉紅,桑榆由青呈紫,柿子由綠現黃,梨子由澀生甜;串串葡萄紫裏透紅,向日葵棵棵子粒飽滿,豆角纏著葡萄爬滿藤架,嫩嫩的絲瓜懸懸欲墜。兒時的我最喜歡給我的小花園澆水,站在葡萄架下數著串串葡萄;眼巴巴的等到瓜熟蒂落,最開心的就是幫著媽媽摘瓜掐豆,暗喜當日的餐桌上又要增添幾道時令的新鮮蔬菜了。

        兒時記憶裏秋日最有趣的事是打棗。饞嘴的小子們打從一入了秋就天天盯著樹上高掛的棗兒口水直流,整日纏著大人們問:“什麽時候打棗吃?”大人們被纏不過了,於是全院定下一個打棗日。是時,全院男女老少,像過節一樣的熱鬧,端著盆兒,拿著碗兒,聚在樹下;推選一位手腳麻利且又高大的男子漢爬上樹,手持竹竿,一聲“開打",樹上的棗兒便像雨點般地落下。人們顧不上那砸在頭上的棗兒,左奔右跑,前擁後傾,搶著看誰拾得最紅最大最多的棗。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大人們此時也都笑逐顏開,孩子們更是嬉笑聲不絕於耳,全院男女老少不亦樂乎。有性急的邊撿邊時不時往嘴裏塞上幾顆大棗,嘴裏的棗核都沒來不及吐出,也不忘高聲叫個好:“好甜!好甜!”

        等不及北京人收獲完各家的“自留地”,城外的北山,西山的農民就趕著一輛輛的馬車,滿載著蘋果,鴨梨,桃子,京白梨,沙果,荸薺,菱角,山裏紅,櫻桃,杏,柿子,香瓜等各式水果,浩浩蕩蕩地運往城裏來。用竹席臨時做的馬車圍欄經不住這一路的顛簸,不時有果子從夾縫中掉出來。手疾眼快的的半大小子們撿起來,往衣服上蹭兩下,就大口咀嚼起來,那個香甜勁就好比吃上了王母娘娘的幡桃會上的仙果一般!秋後水果一上市,價錢自然也就便宜起來,家家戶戶都會買些來給孩子們嚐個鮮。有時趕上個早霜,滿車的果子都蒙上一層白白的薄霜,那才叫一個鮮呢!一口能咬出汁來的水蜜桃,酥軟酥軟的京白梨,沙甜沙甜的沙果,還沒斷青能把人舌頭澀掉的柿子,那一口咬下去能酸倒大牙的山裏紅,還有那隻要望上一眼就滿嘴生津的青杏兒... 孩子們的小嘴嚐出了一個五顏六色的,千滋百味的秋,也就自然明白了為什麽說秋是收獲的季節了。

        對故鄉秋的另一個很深的記憶要算是秋雨了!北京的秋雨頗具北京人的秉性,來得及,來得猛,來得痛快,一場接著一場,一場緊似一場;而且是有聲有色,風雨交加,一副似乎不把炎夏徹底趕出北京城,把寒冬請到決不罷休的樣子。當人們還沉醉於第一場秋雨帶來的歡欣和愜意,對盛夏的酷暑和悶熱的記憶依然猶新時,一場又一場的秋雨便接踵而來,如風卷殘雲。秋雨浸打之處,夏暑皆褪,枝葉盡染。昨日還是身披豐滿彩衣的樹木,一夜秋雨過後,便如同遭遇“鬼剃頭”一般而滿目蒼夷,不堪入目了。噓歎之餘,卻又得另一番的景致。滿地的落葉繽紛,厚厚的像全城鋪上了一層軟軟的地毯,踩在上麵嘎嘎作響,仿佛在提醒人們:“秋天到了,冬天不遠了。”人們也不由開始擔憂起來,街上打個照麵,保準都是一句話:“天涼了”,“可不,一場秋雨一場寒嘛!” 於是家家忙著收了夏衣,翻出冬衣冬被,開始準備過冬。

        對了,還有那蟋蟀!蟋蟀是孩子們的玩物。北京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樹叢花草,到處可聞蟋蟀的悠鳴。尤其是秋雨過後,家家庭院,戶外野地,或“引航高歌”,或”低吟淺唱”,仿佛要為世人競相上演一首秋的奏鳴曲,也成了故鄉秋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親給我們編了一個蛐蛐兒籠子玩。為了尋找它的主人,入夜後我們姐弟幾人打著手電,前院後院,循聲找去,又是撥弄樹叢,又是掀起石塊;突然它嘎聲而止,倉惶而逃;弟弟眼疾手快,一下撲在地上,雙手扣住,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竹籠裏,再放上青菜和水。那夜擔心它逃脫,我們幾個偷偷爬起來好幾趟,直到確信它安然無恙才肯睡去。喂養了一陣子,它竟也長得強壯許多了,於是弟弟便帶著它"出征"了; 出乎意料,竟連贏了好幾陣。不知它“鬥誌正旺”,還是"餘興未盡",明明已經“息兵偃鼓”,它竟亢奮地從籠子裏蹦出來;大家一陣慌亂,東撲西抓,才又將它“抓捕歸籠”,終是一場虛驚。

        歲月如水, 許多兒時的記憶隨著半世的漂泊而流逝。唯有那四合院,那葡萄架,那棗樹,那蜻蜓,那蟈蟈兒,那蛙鳴,那蟋蟀,那秋雨...就像一幅幅美麗的山水畫一樣永遠定格在我兒時的記憶裏。在海外生活了這麽多年,許多故鄉秋的景致景物都已杳然無跡,唯有秋雨還落,秋蟀還鳴。每逢秋雨,耳聞蟋蟀,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兒時那故鄉的秋,仿佛又聽得我兒時那熟悉的蛐蛐兒的鳴叫:

                                                                           秋夜聽雨漏,
                                                                           蟲鳴遠近悠.
                                                                           不知故鄉夜,
                                                                           蟋蟀聲依舊?

        雖然“秋天,無論在什麽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然而,隻有沉澱在我們心底的那兒時記憶裏的故鄉的秋才是最美的。如果把蒙城的秋比喻為一張精美的色彩斑斕的明信片,故鄉的秋則更像一本厚厚的古色古香的,美不勝收的畫卷,任人品味,經久流長;北京的秋在我心裏是世上任何地方都無法取代的,甚至我的第二故鄉蒙城那驚豔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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