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九鬆堂
故鄉遠，西風長，中文最難忘
2016年底，聖誕新年假期前幾周的一天，進公司剛坐定，隔鄰同事喝著咖啡，麵色凝重地過來說，“史考特去世了（Scott passed away）”。在公司混久了，退休同事去世時有耳聞。像史考特這樣，雖沒有“戰死沙場”的悲壯，但“走在任上”的震撼還是有的。況且，史考特又格外與眾不同，至少對我來說。
五十一號區（Area 51）
小時候看過一部很有神秘感的電影，《51號兵站》。來美後知道，美西沙漠深處藏著一個真正的神秘所在，“Area 51”。誰知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竟有它的“山寨”。那是進公司不久，偶然發現一樓不顯眼的一個拐角旁，有間無窗的屋子，總是大門緊閉，上麵赫然掛著牌子“Area 51”。真搞笑！這年頭，任誰有根雞毛撣子，都敢冒充大尾巴狼。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屑。不屑歸不屑，打那以後，隔三岔五，有事沒事都繞著“路過”一下，回回吃閉門羹。開始是躡手躡腳，生怕裏麵衝出一群外星人，把老夫虜了去歸化。幾次異想天開：若真被虜了去，未嚐不是好事，可以開開眼，隻是苦了家裏人。後來漸漸膽子大了，有兩次瞄見前後無人，竟趴在門上聽過，啥動靜沒有。唯獨就是沒敢去碰那門把手(從小安分守己慣了，懂得拿捏好奇和謹慎間的分寸)。
皇天不負“好奇貓”，“山寨芝麻”終於開門了。那天，老遠就看見“山寨”狗竇大開。我三步並兩步趕過去，探身一看。既沒見外星人，也沒見傳說中泡它們用的玻璃缸。隻有一個中等身材的白人，在一個大球狀的東西旁擺弄著小推車上的儀器儀表。後來才知道，那是應用（Application）和研發（R&D）部門共用的“光學測試實驗室”。那人就是史考特，“山寨五十一號區”的區長，寨主。
“光源控製芯片”專家
史考特很資深，有時請教他問題，他會不遺餘力地講解，或幹脆在紙上畫圖。他是公司裏少數幾位用過“燈箱桌”檢查設計圖紙的人。那“燈箱桌”早已成了古董蹲在庫房裏了。如此推算，他應該年過六十了。
史考特是“電光源控製芯片”專家。公司電光源控製類芯片，大多經他之手。他和矽穀及業界其他專家們一道，親手開創了民用照明領域的新時代。曾幾何時，老式日光燈已經是一燈難求幾乎被埋葬了。不過跟柯達相紙比，還算命大。想起小時候常幫家裏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是修日光燈。每當燈光閃個不停，就站到桌子上，轉動一下燈架上圓柱形的“啟輝器”，一般都可修好。那隻又大又重又神秘的“鎮流器”，則從來沒有動過。
這些令老夫驕傲的“當年勇”，在孩子們聽來，大概跟自己當年聽老人們傳授如何擦亮煤油燈罩時的感受差不多。用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不知是否貼切。
當然，如果說時代的科學技術也是曆史的一部分，像是一部勇往直前的車子。有人舒服地坐車，有人不幸地被車輾過，有人辛苦地驅車駕車推車向前。史考特應該是後一種人。
帕金森氏病(Parkinson’s disease)
提到帕金森氏病，人們通常會想到：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開幕式上，名震天下的拳王阿裏（Muhammad Ali-Haj）克服帕金森病帶來的病痛，顫顫巍巍點燃主火炬的一幕。。。。再早，一代偉人毛澤東晚年接見外賓，登上頭版頭條的照片，令人記憶猶新。也被外界無數醫療專家解讀“診斷”為帕金森氏病。
一來二去，“帕金森氏病” 在我看來似乎罩上了某種特殊的，可望不可及的光環。不像感冒咳嗽，頭痛拉稀一類沒有水平，誰都可以隨便得一得。
我認識史考特時，他患帕金森氏病已經有些年了。靠藥物和據說植入腦中的芯片，病情控製得還可以。有時在咖啡機前遇到，聊兩句。他說話慢，但思路清楚。要不時左右扭動脖子，往外擠著說。但字字都在點上。他走路慢，手腳聯動的幅度也很大。辦公室走道相遇，他都停下來讓別人，但人人都堅持讓他先，我從未見例外。他沒有笑容，胡須短發花白，不修邊幅消瘦的臉上，表情很少。一雙眼睛滿是血絲，迷茫眼神裏有萌的成分。他開一輛充電式雪弗蘭Volt。除非要用公司門前的充電樁，他總是停在遠處。或許為了練習走路，或許就是找車少之處方便上下。
一路走好
史考特的病近年有所加重，經常要休長假。咖啡機前再未遇到他了。偶爾見到，發現他的話更少，走得更慢，更不協調了。眼神裏好像多了一抹未知的憂鬱。應該是病了以後，他一直住在姐姐（sister）家，大概為了有個照顧。
然而，就在本文開頭提到的一個周末，史考特選擇自我解脫，離開了這個世界，停止了推動世界的奮鬥。不知是否史考特的遺願，他姐姐三天之後才通知公司，說史考特走得安詳。史考特終身未婚。
史考特走後，公司門前充電樁旁，再沒了那輛銀灰色的Volt；公司走道上，再不見那辨識度如此高的背影；可那雙充滿血絲直透對方靈魂的眼睛，卻時時浮現在我腦海。尤其當我無意中路過“山寨五十一號區”的時候。
年底本部門（division）聚餐，開始前，大家起立為史考特默哀，有人十分動情。大有“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感慨。我遺憾無緣了解史考特更多更深。但在我心中他鐵定算個人物。謹以此文略表悼念，願史考特一路走好。
（圖片來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