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九鬆堂
故鄉遠，西風長，中文最難忘
準確來說，傑克（Jack）是公司CEO，董事會主席，全公司（包括我在內）的總老板。我跟他之間，還有小老板，大老板，VP三道“坎”，三道“防線”。但也有麵對麵的機會，在洗手間。我們同處一個樓層的不同區，但最近的洗手間卻是同一個。有時會在那兒“碰麵”，點頭之交，他大概知道我是幹啥的但不知道也無意知道我的名字。常見他拿著幾頁文件，一路看著上洗手間。有一次在裏麵，他竟然站在我旁邊。單手扶把，眼睛盯著文件。那爭分奪秒，全神貫注的架勢，驚天地泣鬼神，閑雜人等如鳥獸散。令我印象深刻，至今仍曆曆在目。隻可惜當時沒有手機，有手機也不帶相機，無法“偷拍”下來留作紀念。
想到中國的綠林好漢，江湖大佬們一旦理念夢想不同，做不成兄弟分道揚鑣前，往往甩一句“跟xxx尿不到一個壺裏”。按照如此邏輯標準，常常“尿到一個壺裏”的我們，說成廣義上的“同事”，我應該不占便宜，他也不吃虧吧。
這位傑克“同事”，曾是矽穀的名人，半導體界的明星。家境不富裕的他，十八歲就跟高中“甜心”（sweetheart）結婚成家。憑棒球天賦拿獎學金上了洛杉磯加大（UCLA），卻舍棄追求職業棒球大聯盟的機會，取得電機學位(BSEE)。畢業後北上矽穀，站到了半導體蓬勃發展的潮頭。真真個“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拚才華”的例子。傑克既懂電路設計，又懂市場，又有運動員爭勝精神，在矽穀翻雲覆雨，幾起幾落，堪稱傳奇。
（傑克在公司“萬聖節”聚會，2002.10.31。寧要中文提供）
他曾年紀輕輕便創建主持了多家半導體公司；
他曾洗盡鉛華，回鄉務農，翻弄土坷垃多年，修得一身禪意（Zen）；
他曾跟另一個Jack (Jack Welch),被譽為“美國當代最成功最偉大企業家”的通用電氣（GE）董事長和CEO, “尿不到一個壺裏”，卷了鋪蓋。轉臉就另立了山頭。多少年後，Jack Welch 特地寫給傑克這樣一個字條：傑克，你是我曾解雇的最好的家夥！（“Jack, you were the best guy I ever fired! Jack”.）沒有用“之一”。江湖大佬惺惺相惜的情懷，躍然紙上。
Jack Welch
傑克雖然放棄了棒球職業，但棒球仍是他一生的最愛。除了一直資助母校UCLA的棒球項目，還身體力行，參與公司的業餘棒球隊，轉戰矽穀各地，拿過好幾次冠軍。我剛進公司時，見到非工程部門常有身高體壯，貌似“體育棒子”的家夥，還挺奇怪。後來才知道，他們都是傑克招募來自各大學的棒球好手，公司冠軍隊的主力。平心而論，以這些家夥的語言無礙，隻要不玩數理化，不碰電路設計，搞搞市場，搞搞運營管理（operation），就憑競爭意識/創新思維/敬畏規則/服從領導，應該能幹好的。寶島民歌唱道“愛拚才會贏”是有道理的。
（傑克在棒球場上）
傑克很多年都隻領年薪一美元（新選總統川哥也用同樣套路），但股票所得卻過千萬。傑克行事低調懂得節省，很多年都開一輛古董級的淡綠色兩門Benz。公司用的Windows95，ccmail遲遲不願更新，辦公室家具也很老舊。唯對員工愛護有加。隻要公司盈利許可，員工薪水，獎金，股票，年終派對（party）樣樣不少。對朋友，隊友，哥們兒更講義氣。公司餐廳老板是他朋友，有一年餐廳生意不好，傑克便把員工獎金的部分折成“餐券”發了，強買強賣了一把。招來部分員工抱怨，傑克算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吧。
正當傑克把公司做得風生水起，全球員工過萬，年營收二十億美金，股票如日中天時，變天了。聯邦政府證管會SEC開始調查“公司股權日期回朔”（Options backdating），連帶過去年份的會計審計。風暴席卷全國，震撼矽穀。傑克低調淡定不住了，他要抗爭。不打到第九局的最後一個“out”（棒球術語），他是不會認輸的。一次，他電郵全體員工，號召大家參加南灣某市的一個大型集會示威遊行。時間算作公司放假。
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公司的賬目要重作，公司股票被“摘牌”，傑克被罰了一筆“小錢”，黯然宣布退休。對傑克來說，臨了臨了，晚節不保，成也矽穀敗也矽穀。這口鳥氣在這塊鳥地方如何咽得下去。傑克去了夏威夷（Hawaii）療傷休養。一年多後，傑克因心髒病發作在夏威夷逝世。英年享壽68歲。噩耗傳來，公司上下遍是唏噓，不少“老人”落了淚。
新任CEO早已沒了傑克的神勇，公司業務停滯不前，每況愈下，以致到了插上“草標”變賣身家的田地。“尿不到一個壺裏”的人像滾雪球，我也離開了公司。以為題外之話。
總之，傑克在我看來是倔人，能人，好人。
值此2016年感恩節，僅以拙文與您分享對傑克先生的懷念和感恩，願故人在天之靈永得安息！
（圖片來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