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午飯有著落嗎?”那是若幹年前小布(希),(錦)濤哥的時代,將近聖誕節一天的中午。問話人是走道對麵工作間(Cubicle)裏的KM。我剛好沒帶飯,公司的餐廳也吃膩了。OK. Let’s go.KM問:去哪兒?我答,隨便。跟KM一起出去午餐,是最近因工作調整,搬到他對麵才開始的,次數不多,而且每次都是他開車。進了“停車樓”,我正四下掃瞄他那輛醒目的黃色Corvette,忽然旁邊一輛黑車又叫又閃燈嚇了我一跳。KM過去拉開車門一招手,好家夥,嶄新的奔馳E350!說是女兒上學了,車子也要兩門換四門。“兩門換四門,四萬換八萬。你的更新換代足夠保守(conservative enough)。”我接了一句。
跟那“二手”的Corvette相比,E350除了濃濃的新車氣味,以及紅轉綠燈後的加速略慢,舒適度,安靜度,豪華度大大有過之。聽到我對愛車的讚譽之詞,KM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他應該很是得意。由於E350和KM的微笑給我印象太深,以至那天去哪兒吃的已經記不得了。
KM當時大約三十幾歲,黑發。絕非高大魁梧,但是精壯機敏。除了白人的姓(last name),我分不出他是白人或有老墨的混血。KM不苟言笑,說話尤其與生人或談工作時,一雙犀利的藍眼睛緊緊地盯著對方。有點現在所謂心機Boy的派頭。
KM是公司十多年的“老人”,員工編號三百多(我的編號大於兩千)。他好像沒有工程師學曆,進公司從實驗室焊工幹起。一步步爬到“二級主管”(2nd level manager)。管著所有大型設備(capital equipment)之外的R&D設備材料,硬件名稱規格,小件外包加工審批,十來個實驗室技工(Lab technician)。典型的“官不大,權不小”。
KM不是工作狂,早上來得挺早,傍晚到點就走,但做事刻板是出了名的。記得我第一次撞到他“槍口”上,是剛來公司不久。我的一件急活兒,設計製圖都已做好。要提交“外包加工”了,到他那說“命名”不符打了回票。看了幾遍,沒毛病呀。找他理論,他偏不指出哪兒不對。要我去查“命名”規定文件。唉,沒轍。誰讓咱是新來的呢。十六七位字母數字挨個摳,發現一個應該大寫字母O的地方誤用了數字0。My God!那廝眼睛也忒毒了吧!原來,這“命名”文件就是KM他們搞出來的。本人當時不僅怨氣全消,還對KM有了幾分敬意。正因為這回“刁難”,本人對“命名法”幾乎倒背如流,對“命名”也格外關照。後來,KM“老虎打盹”,批了幾件“命名”有瑕疵的單子,讓本人抓到,雖不至於興師問罪,但報了“一槍之仇”的暗喜還是有的。無論如何,我還是幫他更新了“命名”文件。從那以後,感覺KM跟我說話時,聲調稍稍柔和了,藍眸子後麵依稀有了一抹笑意。
幾年後,公司工作座位調整。我居然搬到了KM的對麵。雖然很難“撬開”KM的嘴巴(或者我“撬”的功夫不到),但仗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優勢”,漸漸對他多了一些了解。
KM是“苦出身”,高中畢業早早就出來做事了。那時矽穀半導體業“火箭升空”,用人孔急。以KM的伶俐肯幹,進公司又早,跟一票CEO,VP很熟,受器重是可以理解的。而且,KM的記性好。別看他工作間裏文件,儀器,電路板堆得滿坑滿穀,到處都是,可找東西一點都不耽誤。小時候電影上看算命大師養的家雀,從一摞“命運紙牌”中叼出屬於您的那張,又快又準。這位KM,就是隻沒有翅膀的大號“算命家雀”。您要啥?他轉椅一轉,停到某一角度,伸手一抄,您要的東西就來了。真神。
KM女兒就要上學了,太太又生了個兒子。剛在“三塊饅頭”(Sacramento)買了投資屋。每逢聖誕季節,都在他擁擠的工作間裏唯一的空地---門口,麵朝外立一尊“聖誕老人”,會轉動會招手的那種。結果,“老人”跟我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成天衝我“擠眉弄眼,打招呼,Ho Ho Ho 的”,禮數十分周到。現在浮想聯翩一下,那幾年自己工作生活順風順水,說不定是跟“老人” 混了個臉熟,“老人”跟有關方麵打了招呼,咱托了“老人”的福呢。所以,現在逢年過節,大賣場門口,隻要見到扮成“聖誕老人”搖著鈴的,本人就像中了“定身法”,基本邁不開步,非要朝那小桶裏表示表示才行。也算是自作多情式的“知恩圖報”吧。
第一次享受KM的E350之後,再沒機會跟他一起出去吃飯。一是KM太忙,到飯點了總見不到人;二是我也不好意思開口。道理很簡單,坐E350吧,好像要蹭人家的“新”,用咱的Camry吧,又怕顛壞了人家。光陰似箭。三四個月後的一天,終於出事了。不但蹭E350徹底沒了戲,對KM的了解也有了升華。
那天上午十點左右,公司人事部加安保人員把KM帶走了。我在開會,從此再未見他。事後逐漸知道了案情概略。KM利用小件外包加工審批的職權,玩“雙重收費”(double billing)把戲,一手無中生有地仿造賬單,一手審批簽字。公司的錢就進了由他太太名義開的空頭公司。作為一家年營收過十億,市值過百億的公司,“小件”的定義是每筆一萬美元以下,而且數量多名目雜。對公司不熟,腦筋不清的,一定抓瞎。KM熟知公司內部會計審計流程,再打個“短平快”,“時間差”什麽的。幾單“小件”一包,E350就開回家了;幾次“手腳”一作,投資屋的頭款就齊了。不知KM何時下的海,大概越做越熟,越做越大,以為能瞞天過海。
誰知,一場調查“公司股權日期回朔”(Options backdating)的風暴席卷全國,震撼矽穀科技界,我們公司也上了榜。政府派員把公司大小帳目查了個底朝天。結果,拔出蘿卜帶出泥,潛伏已久的貪官KM暴露了。好像公司隻讓KM卷鋪蓋走人並未起訴他,但必須將所貪金額全數退還,當然包括那輛E350。
KM出事後,對麵的工作間一直空著,沒人願意去沾晦氣。對我來說正好落個清靜,隻有聖誕季節時略感失落,見不著慈祥的“老人”,聽不到熟悉的“Ho Ho Ho”了。幾年後,我也離開了那家公司。偶爾碰見熟人,提到KM,沒人知道他的下落。估計他也很難在矽穀(至少半導體)的公司混事了。
近兩年,中國大陸“打虎拍蠅”方興未艾,烽火遍地。落馬貪官如過江之卿,前赴後繼。“雙規”之後,為求自保,多會痛哭流涕,懺悔求饒,媒體上時有所見。貪官們現身說法的開場白很講套路,最時髦的便是:“我是農民的兒子。”也怪了,難道農民的兒子比較貪?農民的兒子易暴露?農民的兒子沒人救?農民的兒子懂自新?。。。“苦出身”的KM算不算農民的兒子?不過,以KM的成就(貪了一兩棟房子幾輛車),看在那些“農民的兒子”眼裏,八成會笑出聲來,“你也配?”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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