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正文

沉香舊 第五章(一)

(2016-08-31 20:17:15) 下一個

門前兩顆碩大的梨樹頂著花兒開了又謝,樹上已經依稀可見青色的果子。夏天已經開始來了,空氣中浮動著燥熱,尋不見一絲風吹的蹤跡。披著厚重的嫁衣,全身豔紅的顏色被高懸的太陽晃得令人炫目,赫繼信有些悶的透不過來氣,心頭上懸係著沉甸甸的牽掛,千絲萬縷。

她成了新嫁娘,就要跟隨那個讓她歡喜也讓她憂愁的人開始她的人生。為了這個可以自己做主的一天,為了逃離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襲,她不遺餘力地奮鬥著,像是一個鬥誌昂揚的勇士。這一天,這場戰爭結束了,以她的勝利而告終。然而,她卻少了原來預想中的雀躍和欣喜。屢屢惆悵,悄然入懷。

這一天來了,她等到了。可是,她又因此失去了記憶中最熟悉的娘家的樣子;那個隨時可以擁她入懷,趾高氣揚般嗔怪著又快樂著的母親;還有,和她一起肩並肩長大的三哥。

三哥繼智在前一年的一個冬天的夜晚不見了,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一個認識沒幾天的女人,一個為她做了嫁衣的繡娘。他們走的靜無聲息,赫家上下卻如遭雷擊般手足無措。母親失去了往日撐起來的鎮靜與強悍,像孩子一樣慌張起來,後來又如孩子哭鬧得累了一般,不再爭吵,隻是少了話語,少了笑容。就連她出嫁這樣的大事,母親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準備著,不驚不喜,似乎隻是等著吳家迎娶的人上門便可以打發她出門。

母親真的沒有話對她講了嗎?大姐出嫁的時候她還小,可是明明是記得那一天母親一直拉著大姐的手久久無法放開,車軲轆話說得沒有了遍數兒,淚眼婆娑的如同生離無期。

母親一定是怪罪她的。如果不是她吵著要嫁人,赫家就不會那麽著急地趕嫁妝,也不必托大嫂找繡娘,更不會平白無故地冒出一個拐跑了三哥的女人。

多少次,她想去和母親說對不起,可卻不知從何說起。其實,她本就是不要什麽嫁妝的呀。她原來想嫁人,無非就是她以後去吳家過日子而已,就是這麽簡單。跟母親說過,她不用嫁妝,更不喜歡那些老式樣的嫁衣,她根本用不上。可母親不依,說這是女人一輩子的事,一定要她按母親想的樣子嫁出門去。

三哥,那個該死的三哥,沒想到他會這樣狠心的離開家。他從小聰慧,是母親最疼愛的兒子,難道他會不知道這樣做會害慘了母親?她曾經想過,是不是當時三哥可另尋他法,和母親有商有量。可是母親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答案一定是不可以的,就憑那個女人的出身和家世;何況,那是個有婚約在身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娶,三哥大概也隻能如此。可是,那個女人到底是哪裏不凡?難道是三頭六臂不成?竟讓三哥走得如此決絕。

三哥走後,赫府的人出去找過,但是母親說不必了,他們母子緣分已盡,就當她沒這個兒子吧。

其實,聽管家說,他們找到三哥了,就在保定城外的一個小鎮子裏。開始的時候,管家想私下裏接濟三哥,怕他和那個女人過不下去,可三哥什麽都沒要。後來,聽說三哥在他們租來的那個小木屋裏開了一家私塾,收了不少附近的孩子去念書;那個女人本來手就巧,又不惜力氣,有不少人請她做針線活兒,他們居然把日子過下來了。再後來,又聽說三哥用自己掙的錢買了東西托管家捎回來,卻被母親命人原樣兒送了回去。三哥和母親的結兒,恐怕這輩子是結下了死扣兒,打不開了。

赫家越來越不像她從小長大的那個家。大姐出嫁在外,三哥也走了,大哥和大嫂正在等第二個孩子出生,無暇顧及其他。至於二哥,成天神出鬼的看不見人影兒。這回她一走,母親怎麽辦?還有原來的心氣兒嗎?

心裏七上八下,卻聽到外麵一陣鑼鼓喧天,由遠及近。迎親的隊伍來了,事先掐算好的良時已到,她該上花轎了。

這一些老套的東西她是最厭煩的,可母親說既然是約定俗成,千百年沒變,那一定是有道理的。真的是這樣嗎?破了規矩又能怎樣?

她的吳雋自然是來接她的,可是等待她的新婚歲月卻是要獨守空房的。吳雋被調遣廣州國民政府,不日即去複命。邁上軍旅,服從命令即為天職。她一直堅持要跟隨左右,可雙方父母卻一再說服她先去漢口的吳家安頓下來,因為軍隊總是在東奔西走,她留在漢口可以有吳家父母和姐姐的照料。最後讓她服從的還是母親。母親說,你在漢口我可以放心些;再說,他們當兵的南征北戰,在他身邊很多時候會是他的負擔。

她已立在赫家門口,母親拉著她拍了拍她的手,然後鬆開了。她本以為母親會送她走出來一段路的,但是看母親沒有出門的意思。她眼中流露著落寞。管家見狀上前說:二小姐,高高興興地出嫁,你高興夫人才歡喜得起來。她強做歡顏,想做出平日裏最開心的樣子,抱了抱母親,然後披上蓋頭,由人攙扶著一頭邁進了轎子。

大紅花轎在青石板路上顛簸著,歡天喜地的鑼鼓敲的震天響,圍上來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群。她忽然想再看看家的模樣,赫府朱紅色大門,青色的院牆,還有高高聳起的兩棵大梨樹,還有母親…她不禁掀開了蓋頭,從轎子裏探出頭去。

迎親隊伍中有一個張羅雜碎事兒的阿婆,見到此番情形趕緊過來攔她,操著一口她不熟悉的南方口音:啊呀呀,這怎麽行?蓋頭怎麽能自己掀?不吉利的。說完,那阿婆立刻覺得自己說得不妥,馬上又說:該死,呸呸呸,我多嘴了,這大喜的日子。

繼信對阿婆笑了笑:不當事的。隨即放下了花轎的簾子。

人啊,總是這樣。一個不甚相幹的人,在不甚出奇的地方,說了句不甚了了的話,但卻往往,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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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素霏筆記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鼓勵。故事的框架的確有最初的勾畫,但是很多細節是在寫的過程中打磨的。一直沒有勇氣落筆,擔心寫不出那個年代的味道。再次謝謝朋友們的鼓勵。
紫萸香慢 回複 悄悄話 昨天看到了這篇小說,從頭看了一篇,文筆很好,而且看得出提筆前有打了框架的,慢慢把不同線上的人物交匯在一起。很多網絡小說好像寫前沒有計劃的,寫到那算那,散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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