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正文

Z來Z去的旅程

(2020-08-02 12:15:25) 下一個

小時候的記憶是單純的,黑土地上承載著白色的夢想。忘不掉的家鄉裏有冬天紛飛的大雪,春天綿延的梨花,夏天裏還有洋洋灑灑的漫天柳絮。到了秋天,家家戶戶買到家裏一車又一車的白菜,攢到地窖裏,等到了冬天慢慢吃,要到來年的春逢大地才會再有新鮮的蔬菜可吃一年一度,周而複始。兒時不以為意,隻當見到的是全世界的模樣,有黑色,有白色。

 

跟著姥姥長大,她老人家迷信了一輩子,恨不得出趟門都要掐算一下黃道吉日。據老人家說,在我出生不久,她抱著我去拜見了一位算命大師。大師是位盲人,深居一個七拐八拐的小巷子,但是遠近聞名,靈驗的很,找他算命還需托熟人的引見。見到我之後,大師隻說了寥寥數語,大意是丫頭日後要遠離家鄉,父母切不可強留。姥姥如同拿到尚方寶劍,回家後如實囑咐了母親,不過又加上一層意思,說這個孩子以後指望不上。

 

到了考大學那年,母親希望我能去北京,離家近,方便來回;而我自己卻選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學校,在南方,遠到了長江邊。那個時候的交通根本無法比擬現在這樣的發達,坐綠皮火車到學校約三十個小時,中間還要至少一次中轉,轉車後有沒有座位不一定,如果輪不到座位,隻能一直站到終點,站到雙腿腫脹,麻木。剛上大學的我不到十七歲,一臉天真,滿腹幼稚,以為遠走他鄉就是闖蕩世界的樣子,義無反顧,踏步前行,就是勇氣的象征。那時候姥姥已經離世,但是大約母親相信了姥姥說過的話,對我的決定並沒有極力阻止,隻是默默幫我準備好了行裝,想了各種可能來應付即將來臨而又一無所知的春夏秋冬。

 

就這樣,第一次一個人遠行,沿著緯度向下往南。第一次明白,人生的開啟原來是野蠻生長的始料不及。

 

在南方的第一個冬天裏,我了解到冬天可以沒有雪花,而沒有雪花的冬天卻是可以冰冷刺骨。在北方,冬天雖然是冰天雪地,可是供暖設備是一直都有的,所以出外穿棉衣,到家裏有暖氣,身體並不覺得遭罪。而那個時候,南方的冬天卻因為沒有取暖,天冷降溫的時候就像掉進冰窟窿,穿多少層衣服都感覺不到溫暖,無止無休。上大學後的第一個學期,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雙手長滿了通紅的凍瘡,看書寫字都有困難,真是欲哭無淚,暗自拚命的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此生第一個錯誤的選擇,跑到了一個不該來的鬼地方。

 

開始上學的時候,有些課根本聽不懂,不是因為課程的難度,而是因為講課的老師有方言口音。在北方,普通話普及,說話雖然略有口音的不同,但是交流的時候聽懂是沒有問題的。南方的方言很多,而且因此連帶造成發音方式不同,不少詞匯雖然是一樣的寫法,拚讀出來卻是五花八門,根本就摸不著頭腦。因為學校的地理位置,南方的老師和同學占了絕大多數,我這個北方人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隻能連蒙帶猜,外加借同學筆記,才能跟上課程進度。

 

盡管如此,在南方那段日子依然在記憶中閃爍著如萬花筒般的五光十色,而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的色彩遠非黑白兩種。住在同一棟宿舍樓的女同學們來自天南地北,嘰嘰喳喳的七嘴八舌,餘音繞梁,帶著各自地域的文化,風俗,習慣。我們一起上課自習,捧著幾斤重的字典考TG;一起深夜懇談會,相互學著用不熟悉的方言嬉笑怒罵;一起學做飯,交換著到底如何論算南甜北鹹;一起逛街亂趕時尚,爭執腰帶的寬窄,裙子的長短,還在繁忙的街巷拐角發現一位手藝不錯的小裁縫,在畢業那一年邀他縫製一件如喇叭花盛開的連衣裙時隔不久,我們漂洋過海,迫不及待的奔向再一次的陌生與迷茫。

 

我開始了第二次遠行,緯度上移向北,不過離家鄉卻是越來越遠了,遠到了地球的另一麵,紐約。紐約的街頭車水馬龍,紐約的人群熙熙攘攘;這個城市以最熱烈的擁抱和最寬廣的胸襟迎接了我的初來咋到,安撫了我的惶恐不安。以至於在多年以後,我一直心存感念,因為我從不曾感覺這裏應是他鄉。人生這樣的幸運其實並不多見。

 

在四季分明的紐約,我買的最貴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羽絨衣,連著有一頂鑲邊白色絨毛的帽子,在冬天雪花飄過的時候,與大地融成一色。

 

讀書的時候做助教,周圍一堆學生。我示範他們實驗技術,他們教會我生活中種種有趣的事情。記得有個調皮的大男孩,永遠同一條牛仔褲,褲子上麵用圓珠筆畫滿各種卡通人物,頭發染的火紅。男孩對我說,把頭發染成綠色吧,或者試試紫色,你會喜歡。我一臉的詫異。他說,這裏是紐約,隻要你喜歡,沒什麽不可以。還記得有一個春天的早晨,柳樹剛剛抽芽,一個女生披著長發,懷抱幾枝桃枝,枝上墜著一串串粉色的花蕾,她笑盈盈走來,分給我一枝插於案頭。畢業的那年,論文答辯結束,一個學生送來一個她親手烘培的胡蘿卜蛋糕,空氣裏彌漫著甜香,手指間傳遞著溫暖。

 

紐約成了我最喜歡的城市,至今如此。離開紐約多年以後,還跟那時的導師和同學一直保留聯係。記得去年,導師說他馬上就要七十歲了,還不準備退休。我記憶中的他精力充沛,喜歡唱歌劇,聲音嘹亮,想象不出來七十歲退休這樣的詞匯與他會有關聯。

 

在紐約讀書之後再往北上,去波士頓,這次的行程談不上遙遠。與紐約相比,這裏冬天的雪更多,更厚。還有,這裏多了一份屬於象牙塔的寧靜。在路上,地鐵車廂裏,隨處可見把頭埋進大部頭書本裏的人,厚重的眼鏡遮擋住一大半的臉。博士後的導師癡迷學問,科技狂人。在他的實驗室潛心工作,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僅可以,而且必須。逐漸,可以形成習慣。三年後,我如願獲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進入一家規模可觀的生物技術公司從事藥物研發,實驗室窗外的查爾斯河波光粼粼。

 

在波士頓,我完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心願,嚐到了做母親的滋味。兒子的出生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喜悅,滿足;從未有過的焦慮,擔心;以及劈頭蓋臉的手忙腳亂。育兒書買了一大摞,翻了又翻,生怕出現紕漏。那時的我覺得去哪裏都是狼狽不堪,因為要推著嬰兒車,背著一大堆嬰兒用品。盡管如此,還是沒有錯過去緬因州爬山,去鱈魚角觀海,去看新英格蘭望也望不到邊的秋葉。為了出門旅行,專門買了一個可以背在身上的嬰兒座架,兒子在裏麵隨我們東遊西逛,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睡著的。後來給兒子看那時的照片,告訴他小時候去過的地方,他隻是一個勁的問:我真的去過嗎?後來他長大了,那個曾經馱著他的座駕被我一直保留了下來,留下了那段異常忙碌又充溢美好的時光。

 

本以為就這樣可以在東海岸落地生根,但是生活又送給我一次猝不及防,先生的工作選到了德州,我們不得不移居到很遠,很南,熾熱得可以至焦灼的達拉斯。開始搬過來的時候,我十分的不習慣,天氣,風俗,都不是我喜歡的樣子。那時我想,不消多久,我就會離開。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呆,就是很多年。

 

剛來的時候工作沒有著落,留在生物技術工業界發展成了癡心妄想。不得不重敲鑼,另開張,回到學校再次出發。我把學校的網頁翻個底朝上,遞送了數不清的簡曆和申請,也許是感動上蒼,一位有資曆有年紀的女教授收留了我。同為女人,作為前輩,她教會我學習堅持,學習忍耐,學習相信,學習在這樣的輪回中不言放棄。職業如此;生活,亦如此。

 

過來的時候兒子剛剛兩歲,咿呀學語。結識了好幾家子女年齡相仿的朋友,周末聚餐,假日旅行。在這樣的陪伴之中,我得以在德州如火的驕陽下安居樂業。後來兒子覺得一人孤單,沒有玩伴,強烈要求有個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又得一女,乖巧,伶俐,喜歡蹦蹦跳跳,隻是話多,有時令人抓狂。歲月悠悠,所幸安然無恙,以為可以這樣終老。

 

一次又一次後來的不斷疊加,構成人生的過往。還是始料不及,在德州的日子也變成了過去時。最近再次遠行,正北方,芝加哥。那是大約在一年前的時候,兒子高中畢業,我的麵前呈現出遷徙的機會,芝加哥成為其中之一的可能。也許是懷念少年時的白雪皚皚,也許是留戀在東海岸不夜城的高樓聳立,去芝加哥的念頭日益強烈,下定決心再次啟程。

 

從北向南,從南向北,ZZ去旅程,如人生的探戈。未來還有幾番來回,無人知曉,無需知曉。一段路,有收獲,有失去,但歇息隻是片刻,出發即在眉睫。蜿蜒間或高山峻嶺,或一馬平川;或激流湍急,或靜水流潺。鬥轉星移,驛站成為故裏,新友變為舊知。生命之樹沿著這字形的年輪一往無前,不問歸程。不久之前,曾在思緒萬千中不得其解,對身邊的女兒述說心事,女兒輕笑,小小年紀卻老神在在:媽媽,其實你從來都是知道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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